半年前伯尼斯坦白的日子,他放跑了她。
“我是因为相信间谍、她在多瓦真的没做坏事”这种说法,尤里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一分一毫。他成年后的时间大多是在审讯室中度过的,按理来说,伯尼斯和那些满口谎言的蛀虫并无差别,可他又实在无法将习惯出现在人生中的两者联系到一起。
或许那天他应该留住她,伯尼斯真的会和她所说的那样在酷刑下不屈不挠。但是他没有做到。
伯尼斯给了他选择的机会,而他逃跑了。
尤里似是不敢和她对视,恐惧从无比喜爱的、那片春绿的湖泊中看见厌恶、嘲弄、害怕和算计。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世界是假的,一定是出了错,就像从天空落下的不是雪花而是樱桃。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错的,是不是最开始就是了?
他动了手,而伯尼斯没有反抗,枪口抵在额头上,她看上去悲伤又平静,仿佛在说“你也是这样”。尤里的呼吸变得沉重,他感到近乎仇恨的愤怒。为她认为自己是能被玩弄在鼓掌之中的蠢货、不管被做什么都会继续摇尾巴的狗、为讨人欢心送上所有的耗材,而自信满满地在自己面前戳破了谎言。
可悲的是,在她面前,他确实变成这样了。
尤里紧紧扣着扳机,指节关节泛起苍白。伯尼斯忽视他的过度反应,抬手为他擦去眼泪。她的手就无害地停在眼角下,尤里看见她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别在这里干掉我,我的价值仅在情报。你应该把我带回去,不是吗?”
尤里缓缓地闭上双眼,想要压制住失控的情绪。微微颤抖的身影从喉咙里飘出来。
“……我不要。”
伯尼斯戏谑道:“把放在第一位我还会佩服你一下…不过我也没差。要下定决心抛弃东国的一切是有些困难,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尤里,我爱你,和我一起走吧。”
恋人是很重要。
并不是不愿意抛弃在东国拥有的一切,是作为保安局的一员,他也有不能让步的东西,以及对欺骗的愤怒。
无法原谅。
短暂的沉默。尤里抬起枪,扣动了扳机。
血花四溅,可能是擦过了她的手腕,也可能留下了致命伤,他无从得知。伯尼斯在下个眨眼前便消失在视野中,仿佛振翅离去的鸟,而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他往回奔跑,一路上不自觉去追寻周围的风景,没有她,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刚才发生的都是真的。自那之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为什么没问她愿不愿意继续待在东国…为什么没把她留下来呢?
第二天,尤里顶着泛红的眼圈去上班,在惩罚到来前先一步开口。
“我的恋人不见了。”
没有商量过,但两人意外地默契,将突然消失处理为“卷入东国军方在弗利吉斯的事故失踪”。而这默契让尤里难以忍受。
他帮助蛀虫、叛徒隐瞒了一切。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继续,不然国家会陷入危险之中……他得做更多才行,就由他自己来调查。
很多时候尤里都在怀疑自己的世界,以及是不是不该去幻想最好的未来,满心期待然后过度依赖某人,最终没能思考出结果。
尤里在私下追寻伯尼斯的行事轨迹,摘下了滤镜,唯独在自己面前展现的蛛丝马迹实在太多,尤里确认了她是来自多瓦的间谍,顺藤摸瓜让他发现了多瓦的一些痕迹,踩点跟踪。
还有威胁性最大的黄昏还没抓到尾巴。
再加上平常的工作和保安局义务加班,尤里忙得天昏地暗,浑身散发着黑气。中尉每天都担心约尔突然去世,让他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中尉做了个手势,尤里瞬间回神。
从机场方向缓缓驶来一辆憨厚可掬的嫩黄甲壳虫,来自多瓦的外交官在保镖的送下下来,再交由保安局一行人护送。没有大张旗鼓地迎接,很低调。
除了留着可笑胡子的年老外交官和一位男性秘书没有其他人。尤里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遗憾。
多瓦作为被夹在东西间的国家,在东西冲突屡遭战火波及的时候,领土成过冲突前线受难。即使如今两国表面和平,仍然存在军事误判等等会威胁到多瓦的状况。
东西国分裂的历史阴影也造成多瓦遭受领土争议的冲击,多年来多瓦一直保持中立。
如今派遣外交官来到多瓦,也不过是“双方下注”,和往常一样保持沟通渠道开放,又需避免过度介入东西事务。西国那边也同样派遣了。似乎是想担任调停者的角色。
而东国的主战派并没放弃东西统一,多瓦两头下注的行为就是“否定东国的权威、承认了西国是独立的国家”,如此恶意满满的机会主义让人不齿。
自多瓦来的人成了两国的焦点。
“要看紧他们”,局长是这样下令的。
可惜的是第一日无事发生,多瓦的外交官很是乖巧。尤里和同事换班后离开,准备回到自己的公寓里。
他的脚步在街口突然停止。
心跳突然开始加速,沉重地撞击着胸膛,又轻得如同被风吹起的树木,轻轻颤动。尤里冲着与住所方向背道而驰的方向迈开一步,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连抗拒都不曾升起。
厌恶之情无法阻拦心绪高涨,目光紧紧追随着总先一步消失在转角处的某个人,落后的每一秒都是煎熬,让人忍不住更加期待降临的美好。他不是很清醒,混混沌沌地没想到期待真被印证了又能怎么样。
他脚步不仅不停,还默默加快,终于在一个转角口遇见了她。
那位陌生人不明所以地上下打量了尤里一番,尤里只得以礼貌的笑容回应:“对不起,认错人了。”
对方快步离去,尤里不禁陷入低落之中。他有些恼怒地想,如果是伯尼斯遇见了自己,肯定立马跑了,更别提迫不及待就要见面。最糟糕的说不定她认不出自己,已经把他这个人忘了……尤里越想脸色越糟糕。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尤里抬起眼,看见一张陌生的女人的脸。她静静凝视着自己,嘴角挂着浅笑,尤里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转瞬间便消失不见,尤里眼中只捕捉到几缕飘荡的发丝。
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响了几下,之后再无动静,仿佛引导他踏入陷阱的诱饵。
幻觉般的现实不符合他对重逢的一切幻想。尤里为她的捉弄生气,却远远达不到发作出来的地步,不得不上去追时,又几次被伯尼斯甩开,火气才慢慢积攒。
伯尼斯想不到她这辈子还有主动申请加班的一天。
在ACCA里伯尼斯没有害怕的对象,几位长官比他也大不了很多岁,唯一有几分尊敬的对象是格罗苏拉长官。伯尼斯致力于将交通收为ACCA管理时,主动帮助并出了很多力的高层唯有他,伯尼斯心底对他还有几丝感激。
出于这样的原因,她向他提出了再度加入疏剪行动的申请。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