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她是孟家筹谋已久的棋子,帮孟忻扳倒政敌的工具;
还有些说得更难听,只怕未出阁的女儿家听到都要吓得花容失色了。
外头流言蜚语满天飞,崔夫人不在乎外头如何编排她,却难以忍受他们对程荀的种种恶意揣测,干脆趁此机会一并将话说开,也好堵住有心人那满嘴胡吣。
程荀又如何不明白崔夫人的苦心呢?虽然心中无奈,在崔夫人眼含忐忑地告诉她自己的打算时,也只能乖乖地点了头。
而为了将这生辰宴办得体面妥当,崔夫人思来想去,与程荀商量了下,最终敲定了醴泉别院。
——诸位在背后盘算晏家父子家产之争的夫人们,自然没有想到,早在五年前,晏决明就将这宅子连同自己诸多私产,都记在了程荀名下。
邱山离京城不远,可作为东家,孟家提前几日便到了醴泉别院。别院中春色满园,程荀却无暇赏春。她不愿崔夫人操劳,便主动分担,亲自盯了生辰宴的诸多流程,一直忙碌到了昨日。
山间夜微冷,正是好眠时。崔夫人心疼她难得睡了几夜好觉,今晨特意吩咐贺川不必催她早起,独自前去迎宾了。
眼见时辰不早,贺川这才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丫鬟们早有准备,服侍她穿衣洗漱、描眉抹唇。
程荀本不愿这么多人服侍,可贺川却说这是崔夫人特意安排的梳妆丫头,早就定好了衣裳和发式,不许她随意将人轰走。
而程荀想了想自己平日里素面朝天、一支簪子了事的打扮,讪讪闭上了嘴,干脆闭目养神,任由丫鬟们将她摆弄。
“姑娘,这几支簪子,您今日想戴哪个?”
丫鬟在耳边轻声问着,程荀睁开眼随意一瞥,正想说哪个都行,却被其中一支簪子吸住了视线。
木盘软布上躺着几支金簪,雕刻精细、样式各异,皆不似凡品。
可其中一支确是通体白玉,簪头雕成兰花模样,花蕊用细密的金丝组成,温润灵巧、白玉镶金,一眼便知花费了不少巧思。
可令程荀目光停驻的,却是因为除却这金镶玉的用料,这簪子的样式竟与晏决明出征在外时送给程荀的那支兰花木簪一模一样。
她拿起那金镶玉簪子,指尖微动,果然在那花蕊中发现了个镂空的“六”字。
她蓦地想起当初他远在凉州抗敌时,送来的年礼。
彼时他艰难出逃、手头窘迫,连兵马粮草都是靠着程荀的商号才勉强支撑起来,自然送不出什么贵重的礼。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将腌肉熏肠、狐裘麂皮、胡刀胡弓,连同那本伴他出征的画册,都一股脑塞进木箱里,巴巴地送来了。
像个囊中羞涩的少年人,兜里只有十文钱,便买了十文钱的东西,全塞进她手里。
难道还觉得那木簪拿不出手么?偏要送个一模一样的……
当真是要面子……
程荀在心底小声拆台,眼中却忍不住浮起几分欢欣。
“就这支吧。”
她清清嗓子,故作淡定地将簪子递过去。
贺川自然知道这簪子是谁送来的,嘴角难掩笑意。
当着一众丫鬟的面,她想了想措辞,这才开口道:“主子,我方才在外头看见天宝了,他说表少爷昨日连夜赶来,今儿早上才到别院呢。”
那日面圣后,他直至夜里才从宫中回来,还不待家中人问起来,晏决明便吩咐人备马,当夜就要离京。
众人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出去避难,他却只说此前手里的兵马还在京畿大营里,军中有不少事亟待处理,便匆忙离开了。
他走得如此突然,程荀等人担心了好几天,直到几日后孟忻从衙门归家,口中说得与晏决明无异,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自那日起,不知为何,孟忻看程荀的目光总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感叹。
晏决明一走半月,今日终于露了面。
听贺川如此说,程荀不禁反问:“赶了一夜的路?”
她皱皱眉,又道,“一会儿你去安排下,叫席上机灵点,杯子该换就换,别让人死命给他灌酒。”
程荀在外行商久了,少不了席面上的做戏。旁人见她是个女子,更有拿酒量当下马威的,她早先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如今说起这酒桌上的江湖手段,自然熟稔。
年纪小的丫鬟听不太懂,几个婆子却忍不住对视一眼,神情都有几分讶然。
正说着,妱儿忽然进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打扮得俏丽,加之在商号里磨炼几年,早就丢了从前唯唯诺诺的模样,行走间也有几分爽利。
程荀一见就忍不住夸:“这颜色称你。”
而妱儿看见程荀,亦是眼前一亮。
她向来知道程荀样貌好,可鲜少见她如此妆扮。云髻峨峨、朱唇皓齿,朱红云锦配一身织金百迭裙,颜色越是浓烈,越衬得她面容清冷、气度不凡。
而发间一支白玉镶金的簪子更是点睛之笔,将她身上矛盾的冷淡与热烈交融得恰到好处,竟让人移不开视线了。
妱儿呆呆地盯了她一会儿,绕着她不住欣赏,越看越满意,干脆对一旁忙碌的小丫鬟比了个赞赏的手势。
程荀哭笑不得-
终于妆扮好,程荀起身朝宴席上去。
别院里热闹非凡,为使宾客尽欢,各个庭院都有所布置。爱听戏的、爱投壶秋千的、爱赏景作诗文的,各有去处。
而主宴则需走到别院深处,便能看到借山中春景而设的曲水流觞宴。
溪水依山而下,水波潺潺,两岸被匠人提早修整过,摆上了竹席、蒲垫、矮桌。春光从林间枝叶缝隙间漏下,照得溪水波光粼粼,好似满地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