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竹风穿林,竹叶伴着落花顺流而下,女眷们三三两两坐在岸边,春衫薄、衣袂飘,竟当真有几分风流意韵。
纵是程荀早就见过,此时再看,眼前景象依旧令人心旷神怡。
刚步入宴席,身旁便有几位女眷注意到程荀,眼中满是惊艳与疑惑,还来不及攀谈询问她是哪家的小姐,便有丫鬟将她一路迎到座首,紧挨着崔夫人坐下了。
众人霎时讶然,交谈声都不禁一滞。
原来,这位便是那孟家义女,程荀?
周遭气氛有些微妙,崔夫人对此却仿佛丝毫不察,自顾自握住程荀的手,上下打量着她,脸上惊喜又得意。
“我就知道,我家闺女儿穿这身错不了!”
崔夫人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周围一圈宾客听到。
崔夫人为座首,坐在身旁的自然都是京中声名、地位皆非寻常的夫人。诸位夫人见她二人关系如此亲昵,默默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旁人或许觉得崔夫人这亲热劲儿还有几分夸张,可唯有崔夫人自己知道,见程荀难得打扮起来,她当真是满眼满心都是欢喜。
好生欣赏了几眼,崔夫人拉着她的手,将她依次介绍给周围一圈宾客。
程荀虽不喜规矩管束,可在这明面上的礼节却很得心应手,姿态自然、言辞大方,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诸位夫人面上和善地赞她几句,程荀乖乖坐在崔夫人身边,心中却有几分讶然。
孟府的帖子确实送了大半个朝堂,孟忻虽位高,可比起朝中几位尚书、阁老,自然算不得什么。加之又是女眷生辰,人家找个由头推拒了,也挑不出什么错。
可程荀没想到,今日竟当真来了几位尚书家的女眷,就连尚书徐勤家的长媳都来了,给足了孟家体面。
只是这体面,究竟是为孟忻、还是为晏决明,恐怕就不好说了。
程荀兀自思忖着而今朝堂上种种局势,不知不觉中,眼前溪水上有菜肴划过,耳畔响起丝竹之乐,她这才反应过来,席面已然开了。
这曲水流觞宴是崔夫人亲手置办的,吃的便是一个仿古的文人意趣。
既然要文人意趣,这席面自然讲究个自然古拙、灵巧动人,若是极近豪奢,那便要惹人笑了。
宴席用的碗碟不是竹木做的、就是陶泥烧的;菜肴亦是满满的春山野趣,就算是价值千金的珍馐美馔,也要做出质朴、随意之感。
可见,这最最难得的富贵,不是一掷千金的挥霍,而是如崔夫人这般,时代家传的底蕴,才能堆砌出的文气。
云淡风轻、毫不费力,处处不见显耀,却处处都是显耀。
程荀一面用筷箸夹起点心,一面在心中玩味思量着,耳边忽然有人开口唤了她。
“程姐姐,我听闻,此前紘城出事时,你恰好在那儿?你害怕吗?”
程荀抬起头,却见徐勤的长媳刘氏身旁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双眼紧张又好奇地看着她,轻声细语地发了问。
一旁的刘氏似乎也没想到她忽然开口,神情有些愠怒,扯了下她的袖子,张口便要打圆场。
而程荀望着女孩儿澄澈无邪的双眼,微微笑了下,堵住了刘氏的话音。
“要说不怕,自然是假的。”
第178章圣旨到
“要说不怕,自然是假的。”
程荀语气平缓、微微带笑,那女孩眼中的紧张消退几分,又鼓起勇气问道:
“程姐姐,珊娘听人说,那胡人个个皆是身长九尺、青面獠牙,闲来便茹毛饮血,还会吃小娃娃,可是当真?”
徐珊娘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吸引了周遭一群宾客的注意,不少人都停下闲聊,目光朝她与程荀身上投去。
刘氏有些尴尬,将女孩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这孩子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叫程姑娘见笑了。”
程荀笑笑,对那女孩温声说道:“胡人若当真如此厉害,又怎会被大齐将士打跑呢?胡人虽凶残,可边关有将士戍守,自然不会让他们将小娃娃抓了去的。”
徐珊娘长舒一口气,神情轻松许多:“那就好……”
借这个话头,身旁有位夫人好奇问道:“我也听说,当时胡人攻城,紘城守了得有四、五日之久,想来不容易吧?”
说着,又有人插进话来。
“这胡人烧杀劫掠,什么不做?千万兵马就在家门口堵着,当真是想想都害怕!”
“四五日说着短,可那等情形下,如何不煎熬?”
见二人的话告一段落,刘氏朝身侧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徐珊娘带去别处玩。
徐珊娘微微撅起嘴,有些不乐意。恰好此时众人又说起紘城之事,她心中痒痒,更是在旁坐住了,眼睛直勾勾看着程荀。
而对众人的议论,程荀只轻描淡写道:“彼时局势确实危急,好在前有将士奋勇杀敌,后有百姓救治伤兵。援兵来得及时,虽有伤亡,但未能酿成大祸,已是万幸。”
有位夫人抓住她话里的关键词,疑惑道:“百姓救治伤兵?”
程荀还未解释,却听坐得稍远的一位夫人冷不丁开口道:“真要说起来,这还得是程姑娘的功劳。”
众人视线纷纷朝那处投去,说话那人坐得靠近末席,一身衣裳首饰看着体面,花样子却有些旧了,想来家世并不显赫。
再仔细一看,这人原是工部孙主事家的儿媳小杨氏,在京中官眷里是出了名的爱钻营奉承。
孙主事已年近五十,前两年才被先帝提到工部主事一职。孙家子孙多,有出息的却不多,都指着孙主事一人在朝堂上艰难支撑,日子自然过得有些拮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