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营地未遭骚扰。没有魔物袭营,没有幻境,没有迷失。只有一片浓稠得仿佛凝固了的黑。
黑得太沉,连篝火都显得多余。人们很快沉睡下去,睡得出奇地安稳。甚至有几个年长的车夫说,这是他们这些年来睡得最好的一夜。
第二日,继续深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说这地方其实没那么可怕,说“也许过去那些失踪的队伍,是被别的什么害了”。
第三夜,尸骸出现了。
不是新的,是陈年的。衣物残破,骨骼错乱,有的死状惊恐,有的像是在睡梦中被割喉。镶金的食盒、倒洒的水壶、被踩断的弓财物散落在地,火把完好,甚至还有一小块保存完好的干粮。
但林中依旧没有魔物。
不是魔物干的。至少,不像是。
队伍陷入了沉默。营地多了几道巡逻岗哨,多了些不必要的询问和盘问,也多了一些莫名的试探。
有人开始怀疑——是前夜谁睡得太沉,谁藏了多余的水囊,谁的剑总不离身。
那夜,果然出了事。并非魔物袭击,而是一名守夜的年轻佣兵死在了火堆边,喉间被划出一道整齐的口子。
没有人承认。也没有人说话。
再往后,几人借口“断粮”,先一步离队,只留下满地凌乱的脚印与破碎的财袋。
他们从密林的另一头走出时,只剩下原队的一半。再无人提起林中的死者是谁,又为何而死。也无人说起是谁先起了念头。
只是几人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仍在寂静中沉睡的密林。
阳光照不进去。枝影斑驳,像是时间也在其中沉眠。
但林中从未出一丝威胁。
黑暗没有追杀他们,没有侵袭他们,也从未诱导过谁。
它只是一直在那里,沉静、不言、不辨自明。
队伍里有个年轻的账务员,管着出入账目,平日不怎么起眼。
在出前,他曾独自坐在林边一块青石上,望着密林的深处,一言不,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思索什么。
那时没人在意他。
直到最后走出密林时,人们才现——他竟是唯一一个在那几夜里从不值夜、不带刃器、也不参与争执,却依旧毫无伤的人。
有个护卫咧着嘴半打趣半试探地问他:“你也真是福大命大,林子里那群‘魔物’,连你这管钱的都放过了?”
话里带笑,却没人接腔。
青年头也没抬,继续整理着随身账本,只淡淡回了一句:
“魔物不看钱袋。”
“它们只认得气味。”
那语气不轻不重,却让几个原本正打算插话的商人都默默闭了口。
郁金香府邸的宴会厅金碧辉煌。昔日的荣耀早已锈迹斑斑,却在灯火通明中重新熠熠生辉——至少,对他们而言。
子嗣们衣袍飞扬地归来,胸前佩戴着刻有威严龙纹的卡奥斯龙族学院徽章,嘴角勾勒出和年轻时的大公极为相似的弧度。
他们自帝都而返,带回来的不是权柄,也不是命令,仅仅是一纸纸“潜力评定”、一段段“接近中枢”的传闻。
“我在帝国核心见过那位执政官。”某位子嗣举杯说道,语调笃定。
众人屏息聆听,眼神炽热,仿佛那执政官的倒影真曾映入此人的眼眸。
却无人问起,那位执政官是男是女,色几何,语音为何。
也没人知道,那权力的巅峰,是否真的容得下一个来自郁金香家族的“访客”。
老公爵微笑着听完,又缓缓放下酒杯。
他苍老的面容在烛光下透出一层干裂的油彩感。
他讲起当年,自己如何从帝国联合学院学成归来,如何挥师西境,如何建立起一个名为“公国”的荣耀。
他用着不紧不慢的语调娓娓道来,仿佛那是西境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章,而非权贵们茶余饭后的讥讽段子。
“彼时,我执剑横扫西境,诸强皆俯。”他说。他的子嗣们敬畏地点头,目光中既有羡慕,也有野心。
只是他们不知,或不愿知,那所谓的“横扫西境”在更高的桌上,仅是个老笑话。
真正与老公爵同期者,如今不是坐镇帝国中枢,便是统军镇守一方,而郁金香家族,却始终在“起步”阶段反复横跳
这一夜灯火辉煌,金杯交错,香气弥漫——是酿酒的芬芳,是血统的骄傲,是一整个家族自我感动的体香。
“真像啊”侍立在角落的旁系少年望着那位自诩见过执政官的族兄,又望向高座上的老公爵,喃喃低语,“真像啊”
他不知自己是在感叹他们彼此相像,还是在惊讶那种荒诞竟可一代代复制,如香气般,历久弥新,根深蒂固。
古旧的贵族古堡在暮色中沉眠,庭院杂草丛生,风带起干枯的叶片轻轻拍打着斑驳的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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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厚重木门,宽敞的大厅里,一只小巧精致的银质鸟笼悬在一角,笼内栖息着一只翠羽小鸟。
每日,仆人们轻声细语地为它梳理羽翼,细心调配饵食,仿佛那只小鸟是这古堡里唯一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