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瑗一抹泪,也不再多话,匆匆抓起蓑衣披上,戴上斗笠,飞身跨上黑马,一人一骑奔入深重的夜色。
东宫侧殿。
夜已深重,祁璎无助的呼喊夹带哭腔,几近无力。浓重的血腥气席卷开,殷明垠苦痛的呻吟几乎断绝。
十指开全后,更深重的痛苦如排山倒海的浪潮覆压而来,将孱弱分娩的少年压垮。硬实的胎身挤压在他的下腹,已经露出一点带胎发的头皮,但自此纹丝不动,再分寸难移。
祁璎眼睁睁看着他进的气不如出的多,一日一夜活生生被折磨得形容枯槁,连呻吟声也变得微弱,像一艘千疮百孔的小舟,在精疲力竭快要靠岸的时刻颓然沉没下去……
殷明垠涣散的瞳孔艰难聚焦,斑驳染血的唇微动,被折磨到干哑出血的喉咙发出气若游丝的央求:“姑姑……纸笔……”
“我还有话……”
他等不到她了。
纵然多么不甘,不甘他与她的最后一面竟是那般收场。
可若宿命如此,他收手认命,还她自由。
99
顾西瑗纵马在风雪中奔了一夜。
无尽山峦在视野的尽头起伏,鹅毛大雪纷飞,霜风几乎要切开肌肤。她的斗笠覆满霜色,蓑衣镀白,没有一刻喘息,飞驰踏过群山,如一柄利剑,直指云京皇城。
直到稀薄的光亮冲破黑暗,从天边扩散而来,连绵群山的峰棱镀上一层白边,红日从深渊之下徐徐跃出,万丈光辉洒向天地,大雪染上金红的晨曦。
黑马扬蹄嘶鸣,经彻夜无休无止的高强度赶路,马蹄都快磨出尾气,蓦然倒地抽搐吐沫,当场断气。
顾西瑗一路心急如焚,猝不及防被甩下马背,重重跌滚在地,沿着山道一路滚落,满身雪渍,与碎石磕碰,最后撞上一块山石才被迫停下。
斗笠磕碰坏了,她的左脸被碎石划开一条小口,血丝渗了出来,额上多了一块青紫的肿胀。
霞光漫天,身披蓑衣的少女满身雪渍、草屑,吃痛蹙眉,咬牙想爬起来,手掌刚一触碰地面,蓦然疼得抽气。
顾西瑗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皮全蹭烂了,每一条指纹都渗着血,剧痛从肋处传来,只怕还摔断了骨头。
“……”她咬牙撑着雪地爬起来,扔了碍事的斗笠和蓑衣,回头看一眼累死的马,一瘸一拐沿着雪路往前走。
霜风席卷,好在天快亮了,寒冷中添了一丝暖意,不至于将人冻死。
顾西瑗哈出热气,每一步都有剧痛从肋下传来。冰天雪地里,她额头渗出汗渍,死咬住唇,杏眼里压紧了锋芒,像一把宁折不屈的利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靠双腿赶路太慢,她便专挑有坡度的地方,施展轻功,飞身而下,大大加快赶路速度的同时,每一分震动都带来骨头挪移的剧痛,人还没走出多远,浑身已被汗水湿透。
这般硬生生翻过两座山,视野尽头,终于现出一条蜿蜒的官道。
天刚亮,通往皇城的官道上已人来人往,车马走卒通行,货摊小贩摆在路旁,好生热闹。
倒地声传来,一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呀……”倚在马车边的妇人牵着小童,正吃豆花,小姑娘指着那边,忧心忡忡与娘亲道:“阿娘,那个姐姐怎么了?”
只见道路尽头,一个满身狼藉的少女栽倒在雪地上,她浑身的雪渍、冰碴,像在雪被里打过滚。手臂,脸颊……身上可见的肌肤皆冻得通红,布着不少的伤痕。
发丝垂在她的颊边,遮盖了容颜,像个一路讨饭回来的小乞丐,险些冻毙于风雪。
“好可怜……”妇人赶忙前去察看,也有些心善的路人正上前施救,刚扶起那姑娘,一口热汤喂过去,人便醒转了。
只见她杏眼睁开,看了一眼周遭,很快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只面具扣上脸,身形微动驭风而起,竟牵出连片虚影,转眼消失在空中,无视了城门口巡查的官兵,如鱼入水进了皇城。
众人一时讶异,悉数散了,有人羡慕道:“江湖人士就是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竟会是江湖人士,还有这么出神入化的轻功。
东宫侧殿。
突兀的响动落在琉璃瓦檐上,弘遂眼下乌青,昏沉中蓦然睁眼,拔剑望向上方:“何人擅闯东宫!我看你是不要……”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从房顶上滚落,砸在空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小苹揉着眼睛跑来,认出那人,双眼通红,颤声不敢置信:“小……小姐?小姐——”
她推开持剑相向的弘遂,奔上前将少女搀起:“小姐你没事吧?怎么变成这样了!”
弘遂傻眼了,将眼前这脏兮兮又满身狼狈的小乞丐从头打量到脚,不可思议睁大了眼,还真是他家太子妃。只是她一向在人前端着,衣裙整洁,端庄优雅……虽是假象,也是个擅于伪装表皮的人。
怎么弄成这样了?
顾西瑗被小苹扶起来,抬手摘了面具,脸上的血迹,额上的伤痕,又看得二人抽一口凉气。
她不知经历了什么,满身的伤,来不及喘匀气,抓住小苹的手:“殷明垠呢?殷明垠在哪里,他是不是出事了?”
弘遂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问!那日你宁可与殿下和离,也要弃他而去,现在跑来装什么假慈悲!”
小苹踹了他一脚:“不许你骂小姐!”
弘遂边躲边犟嘴:“我又没说错!殿下变成这样,都怪她!”
顾西瑗神色恍然,抓住弘遂的领子将人拖到跟前:“真的出事了……?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