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茧裹住卫星核心,安魂曲谱在虚空中缓缓旋转,出温润如水的青金色光芒。每一道光芒的流转都带着韵律,像无声的音符在黑暗中谱写宁静。织云瘫坐在大阵中央,汗水浸透额,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沙地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她能感觉到曲谱的力量——那不是攻击,不是束缚,而是一种温柔的包裹,像母亲的手轻抚婴孩的额头,像春日的细雨浸润干涸的土地。核心表面的契约符文在光茧中渐渐平息,那些冰冷的金色纹路仿佛被镀上一层暖色,连旋转的度都慢了下来,像困倦的眼皮缓缓低垂。
暂时安全了。
织云低头看向怀里的传薪。孩子蜷缩在她膝上,眉心那道金色针痕的闪烁频率明显减缓,呼吸也平稳许多。吴老苗的本命藤蔓化作青绿色的光丝,丝丝缕缕缠绕着孩子小小的身体,像是用最柔软的藤条编织的襁褓。
她轻轻抚摸孩子的额头,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那点属于人类的温度让她眼眶酸。
至少现在,他还活着。
至少现在,剥离停止了。
至少现在……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谢无涯的声音从废墟阴影里传来,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他缓步走出,古袍的袖摆拂过断裂的金属残骸,出细微的窸窣声。金色的瞳孔望着空中那枚光茧,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焦急,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冷静。
织云抬起头,与他对视。
“格式化协议,第三章第七节。”谢无涯抬起右手,那只曾被梭子刺穿的手掌已经愈合,只在掌心留下一点淡金色的疤痕,“当核心系统受到不可逆情感污染时,启动紧急清除程序——格式化。”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轻点。
没有按钮,没有控制台,但他的指尖每点一次,空气中就漾开一圈淡金色的涟漪。涟漪扩散,触及光茧的瞬间,曲谱的光芒猛地一颤。
“你知道格式化是什么意思吗?”谢无涯问,语气像在授课,“不是删除数据,是‘重置’。把被污染的部分彻底抹去,恢复到初始状态。就像一块写满字的石板,把它磨平,重新刻。”
他的指尖点下第七次。
光茧内部,卫星核心突然出尖锐的嗡鸣。
不是之前那种低沉的运转声,是刺耳的、像金属被强行扭曲的尖啸。核心表面的契约符文疯狂闪烁,金光大盛,那些刚刚被曲谱安抚的纹路开始剧烈挣扎,像被困的毒蛇在茧内冲撞。
安魂曲谱的光芒开始波动。
原本流畅旋转的光流变得紊乱,青金色的光芒中混入一缕缕刺眼的金线。金线像入侵的病毒,沿着曲谱的纹路蔓延、分叉、侵蚀。谱面上那些代表音符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黯淡、熄灭。
“不……”织云挣扎着想起身,但虚脱的身体不听使唤。
她看见曲谱在收紧。
不是主动收缩,是被核心的力量反向拉扯。光茧表面出现裂纹,裂纹里透出失控的金光。曲谱的光流被迫收紧,勒在核心外壳上,出“吱嘎”的金属变形声。
像是温柔的拥抱,变成了窒息的绞索。
“情感可以暂时感染系统。”谢无涯平静地说,“但系统的底层协议,是冰冷的逻辑。逻辑说:如果感染无法清除,就连同载体一起销毁。”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必要的代价。”
话音落落的瞬间,他点下最后一指。
虚空中的金色涟漪骤然收拢,化作一根细如丝的金线,刺入光茧,刺进核心正中央。
核心炸了。
不是爆炸,是崩解——从内部开始,像一颗被敲碎的鸡蛋。外壳裂开无数细密的纹路,纹路里喷出刺眼的白光。白光不是温暖的光,是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纯粹的数据洪流。
安魂曲谱当其冲。
光茧在白光的冲刷下像融化的蜡,迅消融、蒸。谱面上那些尚未熄灭的音符光点,在白光中出最后一声哀鸣般的震颤,然后彻底湮灭。
曲谱碎了。
碎成亿万片青金色的光屑,像一场逆向的雪,从空中纷纷扬扬洒落。
而核心崩解出的白光,在摧毁曲谱后并未消散,反而更加狂暴。它炸开,像一朵盛开在虚空中的白色焰火,焰火的“花瓣”是无数细小的、棱角分明的晶体碎片。
记忆晶片。
每一片都是被格式化程序从核心中“剥离”出来的、被认为“污染”的数据——那些带有情感的、人性的、不该存在于机械系统中的记忆残片。
碎片如暴雨倾盆。
它们在空中旋转、折射白光,像一场钻石尘暴,朝着茧房的每一个角落席卷而去。
织云抬起头,看着那片晶片雨朝自己落下。
最近的碎片离她只有三丈。
两丈。
一丈——
她闭上眼睛,下意识抱紧传薪,用身体挡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