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熔炉的轰鸣,广告的喧嚣,铁链的摩擦——一切都被隔绝在外。织云站在一条狭窄的通道里,通道两侧的墙壁是光滑的白色合成材料,头顶每隔三步就嵌着一盏乳白色的灯,灯光冷得没有温度。
通道向前延伸,望不到尽头。
她走了三步,停下。
有声音从前方传来。
不是机器声,也不是人声,而是一种……液体流动的声音。粘稠的、缓慢的、带着某种节奏的流动声,像是很多条溪流在平行的管道里淌过。那声音里还夹杂着更细微的声响——金属器械的碰撞,某种机械泵的规律抽吸,还有……
呻吟。
极其微弱,压抑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不是痛苦的哀嚎,而是那种被折磨到极限、连喊叫力气都没有后,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气音。
织云脖颈上的苏绣项圈微微烫。
她伸手摸了摸,项圈的缠枝莲纹已经蔓延到她的下颌线,那些金色的花瓣纹路贴着她的皮肤,像是随时会刺进去生根。但此刻她顾不上这个。
母亲在第三车间。
被抽脊髓液。
她加快脚步。
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很缓,但能感觉到是在往地底深处走。空气里的气味变了——甜腻的腥气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消毒水的刺鼻味,混合着淡淡的铁锈味,还有……血的味道。
新鲜的血。
通道尽头又是一扇门。
这扇门是透明的,材质像是加厚的玻璃。织云隔着门看去,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
车间。
第三车间。
空间至少有百丈长,五十丈宽,高度也有十丈以上。整个车间被划分为数十条平行的流水线,每条流水线都由一系列银色的金属台组成,台子之间用透明的管道连接,管道里流淌着鲜红的液体。
而每一张金属台上,都固定着一个人。
不,不是简单的固定。
是被“钉”在绣架上。
织云终于看清了那些金属台的全貌——那根本不是工作台,而是改良过的、放大了数倍的苏绣绣架。传统的绣架是木质的,用来绷紧布料;这里的绣架是金属的,用来绷紧人。
每个人都被摆成俯卧的姿势,脸朝下,身体平展。他们的四肢被金属环扣锁在绣架的四个角,脊椎的位置正好对准绣架中央的空隙。而那个空隙下方,连接着一套精密的器械——针头、导管、收集罐。
针头刺进每个人的后腰,正对着脊椎的位置。
导管连接着针头,将抽取出的液体导入旁边的收集罐。收集罐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液体的颜色——不是鲜红的血,而是一种淡金色的、泛着微光的液体,比血液粘稠,在罐子里缓慢流动时,会留下荧光的残影。
非遗灵源。
脊髓液里萃取出的、最纯粹的非遗灵力。
每条流水线有二十个绣架,二十个人。整个车间有过五十条流水线,上千人被钉在那里,像待宰的牲口,像绣布上的图案,像流水线上的零件。
他们大多穿着破烂的衣服,有些还能看出原本的服饰风格——蜀地的绣娘服,江南的织工衫,茶农的粗布衣,乐师的广袖袍。但现在那些衣服都被剪开,露出后腰,露出刺入脊椎的针头。
大多数人是安静的。
不是不痛,是痛到麻木,痛到连呻吟都不出来。他们的眼睛睁着,空洞地望着绣架下方冰冷的地面,偶尔眼珠会转动一下,但里面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死寂。
但还有些人是醒着的。
织云看见一个老绣娘,头花白,脸颊凹陷,但眼睛还亮着。她的嘴唇在动,没有声音,但织云读懂了那口型——她在哼一小调,苏州评弹的调子,关于三月桃花开满枝。
老绣娘的手,被锁在绣架上的那只手,食指在轻微地动。
她在凭空绣花。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用指尖在空气里勾勒针脚。一针,两针,三针,绣的是最简单的梅花,五瓣,单层,没有叶。绣到第四针时,她的手指停下了,眼皮缓缓合上,淡金色的液体从针头流出得慢了一些。
旁边穿着银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前,检查针头,调整流。那是个年轻女子,脸上戴着口罩,露出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动作熟练得像在保养机器。
织云的呼吸变得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