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块月光石。
苏世安。
这个名字再次浮现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我和他之间,有过这样的时刻吗?
我们谈论道法,谈论天下,谈论诗词歌赋。
他在云端,我也努力地踮起脚尖想要够到云端。
可云端太冷了,也太虚无了。
一旦风起,云也就散了。
不像柳娘子,她和她的秀才,是在泥泞里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的,那种羁绊,是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
“凌姑娘,孙先生。”
柳娘子忽然正色道,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虽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妇道人家,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的。我看得出,你们不像我们这种寻常人。“
她提起茶壶,又给我们续了一杯热茶。
热气氤氲开来,模糊了她的眉眼,却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真切。
“我没什么能报答二位的,只想倚老卖老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她指了指外头的雨,又指了指那棵桂花树。
“这世间的情分啊,有的像那过节放的烟花,也就是听个响,亮那一下,好看是好看,可眨眼就没了,剩下一地的纸屑灰尘,扫都难扫。有的呢,就像这桂花,花朵儿不大,也不显眼,甚至有时候你都忘了它开没开,可那香气啊,它是往鼻子里钻的,往心里渗的,风雨也打不散。”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轻轻落在桌面上。
“珍重眼前人。”
这五个字,她咬得很轻,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珍惜这实实在在的日子,比什么都强。别等人没了,只剩下一堆回忆,那是这世上最苦的药,没地儿买糖去。”
珍重眼前人。
我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侧过头去。
好死不死,孙墨尘也正好在这个时候抬起眼皮。
四目相对。
那是一瞬间的死寂。
他的眼眸很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或者藏着戏谑,可此刻,那井水里似乎泛起了一丝涟漪,倒映着我有些慌乱的脸,和亭外连绵不断的雨丝。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毒舌,也没有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只有一种让我看不懂、又不敢看懂的深邃。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雨声远去了,风声也停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和他对视的这一眼。
尴尬。
太他娘的尴尬了。
若是这时候冲出来十个杀手,我都能毫不犹豫地拔剑迎上去,可面对这样一个眼神,我却像是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甚至觉得脸颊有些烫。
大概也就过了一眨眼的功夫,又或许过了很久。
孙墨尘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端起茶杯,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仰头将那杯还烫嘴的茶一饮而尽。
“这茶……”
他嗓音有些紧,又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那副欠揍的调调,“泡得久了,有些涩。”
我如蒙大赦,赶紧借坡下驴,抓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附和道:“是啊是啊,有点涩,那个……柳姐姐,这桂花糕真甜,呵呵,真甜。”
柳娘子看着我们俩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但笑不语。
那晚之后,雨又下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里,临安府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怪事。
那个平日里横行霸道的癞头阿三,连带着他那几个狐朋狗友,突然像是中了邪。
听说他们第二天一早起来,浑身上下奇痒难忍,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骨头缝里爬,抓又抓不到,挠又挠不破皮,只能满地打滚,鬼哭狼嚎。
他们跑遍了临安府所有的医馆,大夫们看了都摇头,说是中了某种极为罕见的湿毒,或者是遭了天谴,药石无灵。
更有意思的是,只要他们一靠近柳岸客栈这条街,那痒劲儿就会翻倍,疼得他们恨不得把自己的皮给扒下来。
于是,原本视这一带为自家后花园的阿三一伙人,现在只要远远看到“柳岸客栈”那块招牌,就跟见了活阎王似的,绕道三里地都不敢靠近。
我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谁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