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他们同自己一般,作为不曾出现在那一页的人物,感受到了方式各不相同、程度却同样轻微的不适。
今夜不知有多少人从梦中惊醒。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风潇总觉得方才独属于夜晚的宁静消失了,整个京城都有些躁动,像是两三个时辰后的清晨该有的样子。
那这页书的主角、齐衡招惹过的那名女子风潇不敢细想。
结果已经很明确了,这本书恐怕真的关联着这整个书中世界里所有人的身体。
她把生杀大权握在了手里,本应为自己终于拥有了穿书主角该有的金手指而感到高兴的。
可是她的命也绑在上头。
她的命和全天下所有人的命、整个世界的命绑在一起。
他们因出场的戏份、时机不同,而会受不同的页数影响,然而不过是多少之分。
这一整本书,穿越了时间线和台前幕后,公平地把控着所有人的躯壳。
风潇静静听着外头两人哈欠连天地各自回房,悄声走回案前。
合上书,怔怔地盯着书封上“万古长明”四个大字。
路走不通,墨写不上,规则铁板一块,她改变不了分毫。
可她能破坏,甚至能毁灭。
只是毁掉这本书,便等同于毁掉这个世界,连带着毁掉她自己。
这是同归于尽。
风潇久久地注视着封面,平静的面色逐渐显出了几分疯狂。
人不可以毁掉好好运行着的世界,这是她最本能的底层道德。可是如果这个世界从根子上就是错的呢?
如果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而精密的谎言呢?
没有人知道自己活在一本书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头脑被这本书的“设定”硬性控制。
女人们麻木地接受,男人们理所应当地享受。
风潇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难怪说了千万遍也没有人听进去,她不是来当循循善诱的幼教的,她是来当审判者的。
难怪每一条路都走不通,她不是来当带着众人逃出生天的领袖的,她是来当殉道者的。
她缓慢地、无比珍重地抱住了自己。
而后端起了那盏刚刚熄灭不久、尚且留有余温的烛台。
好像不是错觉,远处似乎有更多人被无形的不适惊醒,隐约的犬吠与人声,像这个世界垂死的呜咽。
时间不多了,她不能放任他们一个连起一个、对上消息,然后发现今夜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惊醒。
重新燃起的蜡烛举着微弱的火苗,风潇显然不满意。她端来洗脸用的铜盆,细细擦拭一遍,不许它留有一滴水。
书角沾上火苗,被扔进了铜盆。
一缕青烟颤颤巍巍地升了起来。
书页的一角被火星舔舐,开始微微卷曲,颜色由黄变褐,继而出现了一个越来越大的、焦黑的孔洞。
橙红色的、温暖而跃动的火苗,在铜盆里安静燃烧。
它贪婪地卷上书脊,终于吞没了封面,然后疯狂向内页蔓延。纸张在高温中剧烈地蜷曲、翻卷,又迅速化为焦黑的灰烬。
剧痛早在风潇身上炸开。
不是手指也不是肩膀,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钩,同时勾住了她的骨骼、血肉、神经,然后向外狠狠拉扯。
整个人像是被投入了焚书的烈火,由内而外燃烧。
风潇闷哼一声,踉跄着跪倒在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视线因剧痛而模糊、扭曲。
她却仍死死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
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纷杂的声音——惊叫、哭喊、怒吼、物体倒塌的轰鸣……
那是世界的哀嚎吗?
书页渐渐化为飞灰,风潇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在急速流逝。
从骨髓深处透出的、无法抵御的寒冷,开始取代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的嘴角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火光在她漆黑的瞳孔中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