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高公公拼死上去擒他,齐衡已“扑通”一声重新跪倒在地。
膝盖落在地砖上的声响那样重,叫人听着便忍不住倒吸冷气。
他却浑然未觉,只面目狰狞地如困兽般嘶喊:“一派胡言!全是一派胡言!这贱婢是要诬蔑儿臣,父皇绝不可听信她的谗言——”
“儿臣是您的亲儿子!亲儿子啊!您曾与我滴血认亲——”
他像是突然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一般不断重复道:“对!滴血认亲!滴血认亲——我们的血液是相溶的,我身上流着您的血啊父皇——”
他虽状若癫狂,滴血验亲的结果却是推不翻的事实,皇帝一时也沉默下来,脑海中思绪纷繁杂乱,不知该取信于谁。
邱氏却在一旁重又重重磕起了头,哭天抢地道:“你这个畜生!我真是后悔生了你!你不认你亲娘,死到临头还如此执迷不悟!”
“皇上!”她尖声道,“小公主并没有死,奴才本捡了个弃婴当作自己的孩子养,欲把公主抛弃在山野中以绝后患,却被一仙风道骨的修行之人拦下,自称是流云宗的掌门,她带走了公主!”
“她说要给她取名昭熠,盼她甩脱被弃养的过去,往后昭如日星、熠熠生辉——”
“您若不信,尽可寻来那昭熠公主,重新滴血验亲!”
她低着头,在无人看见的阴影中,浑浊的眼里陡然迸出一股骇人的亮光。
不等众人反应,枯瘦的身子竟瞬时暴起,电光石火之间,决绝地撞向殿中的梁柱。
殿内本就没留人伺候,唯有一个高公公,第一反应自然是尖声冲到皇帝身边护驾。其余几人更是无人能料想到这一步。
于是邱氏没受一丝阻拦。
在皇帝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已响起“咚”的一声闷响,如槌破鼓。
邱氏瘫软下去,额角是刺目的红,与方才磕头时渗出的血混在一起,染红了大半张脸。
那双眼睛却仍死死圆睁着。
至此,她的所有话都成了以死相证。
皇帝不是没有见过死人,死在他面前的也不在少数,却很少见到这样自己寻死的惨状。
他把身体的一半重量倚靠在高公公身上,能感受到他也在颤抖。
皇后亦像是被吓得失了神,怔怔地望着邱氏,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再看向齐衡。
“去找,你让人去找,”皇帝听出自己的话音有些不稳,他希望旁人听不出,“去找那所谓的流云宗,找那个叫昭熠的孩子。”
“去啊!”他见高公公仍愣在原地,扶着自己没有动弹,忍不住怒声喝道,“朕让你现在就去!立刻!”
齐衡跪在地上,恍惚觉得一切都在离他而去。
最引以为傲的皇室血脉、能在任何时候都保他安然无虞的高贵血脉,他所有底气的最底层来源,好像要把他抛下了。
他是父皇的儿子,他是他真正的血脉。
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可是刚刚死了的那个女人,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喂养长大的乳母,口口声声说父皇真正的孩子叫昭熠。
昭熠,昭熠。
“流云宗首席弟子,谢昭熠。”
他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没多久,便失去了浑身上下最重要的一处东西。
这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又会失去什么呢?
莫名其妙就死了的巧慧,和阴恻恻地站在他面前说巧慧死了的邱氏。
独自上京如此顺利、被他追杀却安然无恙的邱氏,和迅速召见邱氏、把她带到父皇面前的吴皇后。
从一开始就与他有无法调和的利益之争的吴皇后,和近些日子骤然得了吴皇后青睐的风潇。
与他有不共戴天的血仇的风潇,和当日从天而降的谢昭熠。
曾经要了他半条命的谢昭熠,和所谓“捡来替代她的弃婴”巧慧。
这群女人疯了。
她们连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圆环,将他紧紧箍在中间,喘息不得。
他终于找出了这个链条,于是歇斯底里地高喊:“父皇——”
后半句“我知道是谁在捣鬼”断在了喉咙眼。
嘴被高公公唤回殿里的侍卫堵住。
他听见父皇嫌恶的声音:“把他给我带下去,关押起来,不许任何人见他!”
“我不管当日你用了什么办法,下一次滴血验亲,我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齐衡方觉父皇心中已有了定论。
然而比这更可怕的,是他的视线越过父皇的肩头,能看到父皇背后的吴皇后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
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
齐衡被几个侍卫合力压制住,口中呜咽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