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不过一瞬,便不情不愿地掀起前襟,跪了下去。
风潇的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直直落在了那个依旧蜷缩在树下的少男身上。
他似乎也终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抬起眼来看她。
风潇听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此人容貌固然美艳,神态却更加分。像一只折翼受伤的小雀,茫然无措地面对着世间的恶意,只能用沉默和微颤的身子来抵御。
衣衫褴褛,发丝凌乱,脸上沾着些许尘土,他的美貌便显得格外脆弱又纯净。
风潇见过的美丽男子不少,近些日子所品尝的秦徐双余封许诸人,也都算得上容貌出众。
眼前这人的容色却在她所见过的所有男人之上。
他触及风潇的目光,像是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阴影。
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些,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风潇掩住了眼底的兴味与欲望,拿出心疼与怜惜的眼神奉送给他。
她转向那疤面汉子,声音平静而威严:“他欠你们多少银子?”
疤面汉子被身份与气势所慑,讷讷道:“二、二十两……”
风潇从怀里取出一锭足色的官银,看大小约有二十五两,轻轻在空中一抛,放任其向地面落去。
“这里是二十五两,多余的算作你们的辛苦钱,”她淡淡道,“拿着钱立刻离开,从今往后,他与你们东家两不相欠。”
疤面汉子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银子,掂量一下,分量沉得很实在。
于是半句不敢多说,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多谢乡君!我们这就走。”
壮汉们快步离开,风潇才缓步走到树前。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他容貌的细节,也就更能感受到他的不安。
方才有人威胁时还敢抬起头来看她,如今却死死低着头,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破旧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风潇的声音很柔和:“你叫什么名字?”
他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怯生生地望向风潇,里面水光潋滟,感激与羞愧之余,还有一丝无所适从的茫然。
声音极轻,怯懦却清冽:“我……我叫季流年。”
“我家原是在江南,后来家道中落,父亲一时糊涂,被人引诱去赌坊,想、想搏个出路,结果……”
“我被逼无路,只好前来京城投亲,不料亲戚早已搬走,盘缠用尽……”他说到这里,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
眼睫上挂着的泪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一般,滚落下来:“多谢乡君搭救,流年无以为报……”
风潇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他洗得发白的衣领下隐隐可见的锁骨轮廓,和沾染了灰尘的衣袖中,虽磨破了几处却依旧能看出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
“季流年……”她看着他梨花带雨的模样,终于微微俯身,向他伸出了手:“季流年,你愿意跟我走吗?”
季流年一时愣住,睁大了那双湿漉漉的眸子,茫然地看着她。
风潇的笑容加深,语气里带着点蛊惑的味道:“你方才也看见了,我是宁慧乡君,有权势也有钱养你。”
“府上正缺人手,我看你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不如就先跟在我身边。不说保你大富大贵,至少能叫你衣食无忧,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她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季流年的耳中。
季流年呆呆地看着风潇伸出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又抬头看向风潇的脸,从她眼里读到一丝叫人安心的疼惜。
他终于有了些实感,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冲击而来。
轻易便能把二十多两银子随手抛掷出来、解了几乎要把他压垮的困境的乡君,能拿着一块腰牌、用轻飘飘几句话便叫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要向她行礼的乡君
这样高贵的乡君,竟愿意收留卑贱如他之人吗?
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季流年几乎是本能地伸出自己微微颤抖的、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放在了风潇的掌心。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流年愿意!流年多谢乡君收留,愿为乡君效犬马之劳,以报救命之恩!”
他感受到了乡君掌心的温热,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唐突。
于是慌忙抑制住心头的贪恋,迅速把手往回抽。
风潇却微微一笑,好像对他的唐突很满意似的。见他要抽走,反倒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才放开。
她又随手抛了个碎银子:“去洗干净,找身像样的衣服换上,收拾好了再来找我。来拱辰街那家叫金樽阁的酒楼,可记住了?”
季流年愣愣地点了点头。
风潇重又坐上了轿子,吩咐起轿继续往前走。
季流年久久地看着她的背影,而后是轿子的背影,直到它载着她一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眼神复杂,有些不知所措的感激,也有些恍若重获新生的恍惚,更浓的却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
许折枝觉得自己有些想明白了。
他回去后,告诫自己再也不要出现在风潇的视线范围之内,也绝不能再叫风潇闯入他的生活。
她既已如此无情,自己又焉能凑上去给人作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