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是一口气说完的,没有卖关子,也没有磕绊分毫。这一长串下来,终于端起茶杯,猛猛灌了几口。
余止眼看着她又回复到自在散漫的姿态,一时不能把她与方才的样子联系起来。
当她被人看着、大讲特讲脑子里那些东西时,周围的光线就不是公正无私地落在每个人身上了,它们会从四面八方朝她奔去,尽数汇聚在她身上。
于是她就会比任何灯笼、烛光或是火折子都更明亮。
今日如此,在江陵她与那徐记老板说话时亦是如此。
余止如此想,默默立在一旁的余越亦是如此想。
风潇说到激动处她会不自觉地抬手,配合着做出些手势,或是无意义地挥舞。
那双手便在他面前渐渐与两三个时辰前翻飞的手重合,手心朝上又翻转向下,她眉飞色舞地说,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
第34章
酒楼的事敲定下来,风潇仍没有告辞的意思。
稍体面些的人家,断没有主动送客的道理,因此理应是客人告退。余止见风潇正事说完了,却仍牢牢端坐在椅子上喝茶,便知应当是还有事要说。
然而有什么事是现在说不得的?这里就是他的府邸,在场不过他与她二人和几个下人
余越?
余止皱了皱眉头:“你们都下去吧。”
其余下人自然应声退下,余越一咬牙,也只得跟着出去了。
“齐姑娘还有什么事?”余止这才悠悠开口。
风潇满意于他的识趣,于是状态更投入,面上的欣喜满得要溢出来:“多谢余公子仗义相助!余越他好像对我也并不排斥呢!”
余止神色一僵。
“他一直很认真地替我磨墨,偶尔又暗暗偷瞄我一眼,我都注意到了。”风潇恍若未觉,犹自絮絮叨叨。
“多亏了你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们如今已相熟许多了!照这样下去,他应当很快就明白我的心意了”
“只是总这样叨扰你,也不是个办法,能否下次叫他陪我出去,你让人跟着就是了——”
“不可能,”余止打断了她,声音冷若冰霜,“想都不要想。”
风潇面上的欣喜凝固住了,转而浮上一丝困惑,而后越来越多。
“余公子,”她的声音已掺杂了几分委屈,“他这辈子都只能活在你的眼前吗?”
“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或恩怨,我并不敢多问,可是哪怕是寻常府里的下人,也是能出得了门的。”
“若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叫他跟个正常人一样,能出门、能有休息、能单独与我相处,那你同意帮我牵线搭桥、让我和他相处,又是图什么呢?”
图什么呢?
余止有些不忍心回答她。
她此刻话里的委屈太过明显,以至于带了些质问的味道。也许他理应怒斥一句“谁给你的胆子质问我”,可面对她紧蹙的眉头和隐隐泛了点泪光的眼,他有些说不出口。
她又不是余越。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只是不小心闯入了他们兄弟之间,单纯地、不知设防地表现出了对他的爱慕,又不小心叫他意识到了,她打算拿余越做自己的替身。
被自己吸引是她的错吗?爱而不得是她的错吗?
她本可以置身事外的,是他为了给余越希望再让他绝望,是他为了叫余越动情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赝品,是他为了这新奇的、此前未曾设想过的有趣玩法,而把她牵扯进来。
余越固然该死,伤害他的感情多少遍都没有关系,可是用另一个人的感情去伤害他,那个人又何其无辜呢?
“如果连一同出门都做不到,我们真的会有下一步吗?真的会有未来的任何可能性吗?”
风潇等不到回答,于是继续追问,好像已经带了点哭腔。
余止只能沉默。
要他怎么回答?
直言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给她找下一步,因为他从未设想过会有下一步吗?告诉她一切都会停止在余越相信甚至沦陷的那一刻,因为那就是她真正的心思被揭露出来的时候吗?
余止有些后悔了。
他有点不明白当时的自己,就算是为了惩罚余越,就算幻梦破碎时能欣赏到他的崩溃和狼狈,可是在梦里的时候,他短暂却实打实地拥有了她。
哪怕只是一场美梦、一个诱饵,余越也配不上齐时这样的女子。
她方才神采飞扬的模样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她醉醺醺地红了脸的模样,她在灯笼的暖橘色光里指着自己眼睛的模样,逐渐盖过了此时有些不解、有些委屈、还有些愤懑的模样,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哪怕只是一时的,齐时这样的女子也不该是余越的一时。
她该是他余止的一时。
他突然想明白了。
杂乱的心绪、莫名烦躁的情绪都有了原因和出口——余越不配拥有这样哪怕片刻的美好,齐时应该属于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