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少女人心中那一点微光,已被糖兔与汤包、叹息与笑意,悄然点亮。
直到长街尽头,少女才惊觉掌心黏着半粒糖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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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长夜十六年冬,寒鸦啄雪时节。
边陲重镇,开封城。
正值年尾大集,九街十八巷,皆悬起赤蛟纱灯。暮色里万千灯火如龙蛇游走,映得青石板上积雪泛着金红,仿佛火焰燃在雪上。
市井喧嚷,南来北往的客商,挑着担子的小贩,牵着孩童的妇人,叱马而过的军卒,皆汇于此地,热闹得像要将这漫长的寒冬都赶走。
慕廉推着藤木轮椅,缓缓穿行于市。
轮毂碾过积雪,咯吱咯吱——
轮椅上,坐着一位妇人,头带青玉小剑簪、裹着一袭厚裘,她头微偏,忽然探出手掌,绢帕包着的糖渍山楂串便轻轻落在她掌心。
那是慕廉方才从街边小摊上买下的,糖衣已凝。
“娘亲当心粘牙。”
替妇人掖紧裘领。
慕廉推着轮椅,转过一门牌坊,忽觉袖口微沉——娘亲正指着东首柳荫下的一处摊位。
那是一处面具摊。
太极八卦旗悬在摊前,檀木架上,垂着十二元辰兽面,或狞或笑,或憨或奇。
他一怔,随即笑道:“娘亲喜欢?”
于是便买下了两个面具。
娘亲的是一只卯兔,绒耳俏皮,眼眸狭长。
他的是一只青狐,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当那兔子面具歪歪斜斜地扣在妇人鬓角时,慕廉俯下身替她系绳结。那一瞬,隔着面具,他对上一双桃花剑帘般的眸子。
他怔了怔。
那一眼,让人想起那位青铜面具的女子——
那人,曾在梦里千回百转。
他慌忙将青狐面覆在脸上,铜镜里半张兽脸咧着嘴,倒像在嘲笑他分不清十六年光阴。
说:“娘亲,我们去猜灯谜吧。”
娘亲仍未应,只是静静看着他。
夜色渐深,灯火愈盛。
市集中心处,搭起了高台,灯笼如瀑,自最高处垂下,缀满金丝红穗,灯谜如雨,一条条悬在灯笼下方,随风轻轻晃动。
人群熙熙攘攘,笑语喧哗,小孩子们围着灯笼乱转,姑娘们捂着嘴偷笑,文人雅士则皱着眉头琢磨灯谜,个个神情专注。
慕廉推着娘亲来到台下,挑了一盏灯谜最短的看。
那笺子上的字迹纤秀,像是女子所书。
“有首无尾,有身无手,虽有四肢,却不能走。打一物。”
他念出,回头看娘亲:“娘亲可知道?”
他自顾自思索了一会儿,笑道:“应是‘衣裳’。”
说着,便抬手指向灯笼:“小子猜的是衣裳!”
“答得妙。”
台上老者笑着点头:“给这位青狐小哥儿一枚流须!”
便有来了一位童子,将红色流须递下来。
慕廉接过,低头系在娘亲发上的那支青玉小剑簪上,缠得很仔细:“娘亲喜欢这流须吗?”
妇人不语,风吹过,苏穗子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回应。
他低头一笑,推着轮椅继续前行。
行至天禄桥头。
桥面上积雪未融,踩上去吱吱作响。
桥两侧,灯笼密密匝匝,悬挂在檐下。唯独东侧桥墩处,却别有一摊,孤灯一盏,纸笺一枚,孤灯照影,孤人守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