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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第51页)

猛听得鼓声如雷,火炮连天,震撼的屋瓦俱动。家丁们报入来说:“贼兵此刻攻城甚急,西门城角已被贼兵攻陷,恐怕杀入城来,诸将俱在那边抢护,军政司着速请驸马示下!”如玉听了,举止失错,心上乱跳起来,向家丁道:“万一贼兵入城,兵将是各顾性命,靠不上的。你们好生保护着我,跑得出城去,就有几分生路了。”又听得喊杀之声,无异江翻海倒,只吓的面如死灰,止教打听贼兵入城没有。少刻,火炮声息,喊杀停止,家丁们报入来说:“西门城角,亏得众将齐心,且战且修,已糊补完妥,贼兵俱退入营中去了。”如玉心内才略略的太平些,连饭也不吃,也不与诸将会议,独自思想退敌之策。想到四鼓时分,一策也想不出,觉得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没奈何,将赤心、白虎二将连夜请入后堂,商议破敌妙计。二将议论了好半晌,俱无高见,三人坐到天明。

探事的报道:“贼将见攻城不下,于昨夜四鼓时候,分兵两路:步登高领大兵一枝,从东路杀向本国;铁里模糊领大兵一枝,从西路杀向本国。如今城外,四面一无所有,祈元帅定夺!”如玉大惊道:“此话果是真么?”探子道:“小人打听的至真、至确!元帅不妨差人再去探听。”如玉探手,探子退去。

须臾,家丁传报:“请将禀见!”如玉坐了大堂,众将参见毕,说道:“刻下分遣人打探,周城二十余里,四面无一个贼兵,系铁里模糊分东西两路杀奔我国去了。”如玉道:“国家乃根本之地,理合回兵救援。”白虎道:“就只怕是铁里模糊奸计。世上那有个坚城重兵在后,他敢带兵直入我国?假如我国发动人马,元帅遣将从后追杀,他岂不是个腹背受敌么?

“赤心道:“铁里模糊不过人强马壮,力大鞭沉,刻下诸将中没有他的对手,究系一勇之夫。他晓得用兵为何物?白将军真是过虑。依小将主见,我与白将军各领兵一万五千,也分东西二路,追杀下去。若本国遣人马御敌,便胜有八九。元帅可在城中整顿人马,俟铁里模糊败回此地,元帅可领兵截杀,断他归路。”众将可在城中整顿人马,俟铁里模糊败回此地,元帅可领兵截杀,断他归路。”众将道:“赤将军所见极高,元帅该照此遣行。”只见诸将中一人,大叫曰:“不可,不可!”

众视之,乃左护军副总兵王者辅也。如玉道:“总兵有何高见?

“王者辅道:“铁里模糊鬼诈百出,并非一勇之夫。今白将军所言,甚合兵家正理。世安有坚城重兵在后,而敢直入人国者?

依小将看来,他因城中兵势众多,断断不能攻拔,因此虚张声势,说是分兵两路,杀奔本国;究竟他的人马,俱在城外远远埋伏。我兵一动,则军势已分,他必来攻打城池。待得我兵回救时,此城已为他有。此显而易见之情也。依小将主见,当将计就计行事,只管着赤、白二将军带兵出城,分东西竟趋本国,却不可走远;听得城外火炮响时,便知是铁里模糊攻城,白、赤二将军可于东西两路杀回,元帅遣将分兵,从四门杀出,此反客为主之计也。胜有八九,未知元帅以可否?”如玉道:“你敢保铁里模糊不领兵到国中去么?”王者辅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此用兵之常法也。小将以情理窥夺,他不必不敢杀奔本国,至言保之一字,未敢妄为担当。”如玉道:“何如?吾固知汝不敢保也。大要一人之见,多出偏执;众人皆同,方为公是公非。今众将皆以赤将军言为善,时不可失,二位将军可速点三万人马起行。”说罢,二将领兵,分两路回本国去了。

少刻,探子又来报道:“佳梦关贼兵于昨晚三鼓,与铁里模糊会合,一同向咱国杀去。打听得关中止有偏将一员,五百贼兵镇守,那边望元帅速刻发兵。”如玉向众将道:“佳梦关离此多少里?”众将道:“二十五里。”如玉道:“若得佳梦关,则邯郸人马皆釜中之鱼,永无生路矣。这须留一半人马守此城,本帅领一半人马取此关。铁里模糊若败回,可领兵截杀,我在佳梦关阻他的归路。”于是留将守城,自己带了一万人马奔佳梦关。及至到了关下,寂无一人。如玉着众将督兵攻关,猛听得关墙上一声大炮,只见旗帜森列,刀枪如林,一员将站在关上,执手躬身,笑说道:“老亲翁大人请了,小侄正有许多心上话要说。”如玉视之,却正是步登高,不由的大怒,骂道:“你这狗子,还有何面目与我说话?”步登高道:“老伯不必破口辱我,我也是为昏君逼迫使然。今日老伯已中铁元帅调虎离山之计,金钱镇城池已不保矣。舍妹现在尊府,我理合指一条明路:老伯快领人马从此关南路回国,若还回金钱镇,只怕性命不保。”如玉越发大怒,道:“这狗子满口胡说!”

吩咐众军攻关。话未完,只见关上一声梆子响,矢石如雨点一般,打将下来,众军立脚不住,纷纷倒退。如玉此时情知中计,又恐失了金钱镇,急急领兵回走,步登高亦不追赶。

及至走到金钱镇城下,见城上兵将如云,旗号都是邯郸国字样。如玉看了大惊失色,正欲问众将原故,只见城后来了一将,带领人马杀来。如玉遣将对敌,又听得城头上一声大炮,四门齐开,闯出无数人马。如玉率众且战且走,欲回本国,刚走到倩女坡,看追兵渐远,败兵陆续跟来,心里说道:“虽出虎穴,将何面目去见国王同满朝文武?”

正想算间,又听得坡后面战鼓如雷,转出一枝人马,从对面迎来。一将当先,和黑煞天神一般,看来甚是凶猛。但见:戴一顶铁帕头,穿一身乌金甲。面方有棱,鬓短若刺。广额浓眉,隐隐然杀气横飞;豹眼鹰准,耽耽乎奇谋叵测。鼻凹处,山根全断;唇卷起,二齿齐掀。有须无髭,宛疑大力金刚临凡;既黑且麻,错比黑虎玄坛降世。左悬铜胎铁杞角稍弓,右插穿杨透骨狼牙箭。手提一对水磨竹节鞭,身骑一匹蹄雪乌骓马。

众将视之,乃铁里模糊也。只见他大声喝道:“温驸马不降,欲走何地?”如玉听得众将说是铁里模糊,早吓的面目失色,那里还说得出话来!忽见旁边一将大叫道:“此时四面皆是贼兵,我等当舍命杀出,保护驸马回国。”众将听毕,各催战马迎敌。那铁里模糊两条鞭神出鬼没,打的众将纷纷落马。

后面邯郸国的大队齐来,喊一声,将如玉围在中间。那铁里模糊舞鞭直入,一伸手将如玉提过鞍桥。众将见主将被擒,一个个降的降,跑的跑,与滚汤鳅鳝一般,四下里乱挺。

铁里模糊将如玉拿至城中,升了大堂坐下,吩咐:“将温驸马绑来见我!”此时温如玉肝崩肠断,心里想着:“身为驸马,位至公侯,已届望六之年,今日丧师辱国,被贼寇擒住,就总然侥幸回国,还有什么滋味?到不如速死,博个身后清名,与子孙留个将来的富贵。”主意定了,遂大模大样,走上堂来,到背着站在一边。那铁里模糊连忙喝退军士,亲自下来,与如玉解去绳锁,扶如玉坐在正中椅上,自己朝着如玉打了一躬,然后坐在下面椅上,笑说道:“久仰驸马威名,只恨无由相会。

今日叨蒙光降,小将有许多衷肠要告诉驸马,未知驸马肯听信否?”如玉道:“辱国之人,死有余辜,既被擒拿,斩杀由你。

我和你有何衷肠可说?”正言间,小军报道:“华胥国两路人马俱回,现在城外驻扎。”铁里模糊道:“吩咐众将不必交战,可谨守城池,我自有道理。”

小军去了。铁里模糊又道:“驸马不必性急,容小将细禀。

日前令亲步将军,与小将备道驸马原委,言华胥老国王在世时,待驸马最厚。自这小国王临御以来,夺驸马地土,削驸马兵权;凡驸马亲戚在仕途者,调遣革除,百不存一;止留甘棠一岭,让驸马餬口,全不念平定槐阴国大功,亦且杀害之心,时存腹内。就是令亲此番举动,也是为驸马不平使然。常言道的好:君知我则报君,友知我则报友。大丈夫处世,要磊磊落落,恩怨分明,不可龌龌龊龊,拘持小节。驸马若肯降顺我国,华胥国将帅那一个不是驸马麾下旧人?号令一下,无不归心。那时得了华胥,事事惟驸马所欲,就做华胥国王,亦无不可。若怕我主上以二心相待,俺主上也有个公主,小字丽春,他今年才一十八岁,生得才色双绝,小将为媒,与驸马偕百年姻眷,安见我邯郸国之公主不及华胥国之公主也?刻下华胥军将,现在城外安营,听候驸马动静,驸马若肯同小将上城,晓谕他们投降,便是驸马开国第一件功劳,小将情愿做一偏将,任驸马统领大兵征进,未知驸马意见何如?”如玉听得有华胥人马在城下,知是赤、白二将回来,便佯应道:“既承元帅美意作成,小弟亦何难再做个驸马,享下半世的荣华?”铁里模糊听了,大喜道:“这事都交在小将身上,主上无不依从。”如玉道:“我此刻就与元帅上城。”铁里模糊欢喜道:“驸马真爽快豪杰也。”

左右牵过马来,两人上了城。遥见七八里以外,有座营盘,铁里模糊用手指道:“此即华胥国军营也。”如玉道:“元帅可差人到华胥营中,述我话,请赤、白二将军城下相会。”没有顿饭时候,早将二将请来,各带人马屯聚城下。如玉便大声叫道:“赤、白二将军,我温某有话说!”只见二将策马走出门旗外。如玉道:“我温某已被擒拿,断无生理!二将军人马单弱,可速速回去,启知主上,起顷国人马,与我报仇!再说与我两个儿子,尽心报国!”话未完,铁里模糊叱道:“竖子焉敢卖吾!”拔刀向如玉便砍。刀头落处,如玉大叫了一声,惊出一身冷汗。

睁眼看时,在个小木头牌坊下,头朝东,脚朝西,就地睡着。心下惊疑道:“我怎么到这个地方?”急用手将脖项一摸,头还好端端在上面。连忙扒起,四下里一望,原来是个破碎花园,也有几间前歪后倒的亭台,也有几十棵树木,还有几块山子石,也都是七零八落的乱堆着。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仍是当年做秀才的穿著,并不是锦袍锈甲。心中大为怪异,回头一看,背后有带红墙,像个庙宇的光景;南边一带,都是些菜畦子;西南上有两个人,在那里打水浇菜。不由的鬼念道:“想是我被铁里模糊斩首,魂魄流落在此地么?”又想道:“怎么被他一刀,杀的衣服也更换了,胡须也杀没了,难道做驸马的不是我么?”用手在脸上加力一拧,觉得甚是疼痛。又想道:“还知疼痛,必不是鬼。”

再抬头将那木牌坊一看,上面有几个字,颜色也都剥落了,隐隐的是“大觉园”三个字,下面小字,是“悟本禅师立”。

如玉道:“这是个和尚的园子无疑了。”站起来,向那两个浇畦子的人高叫道:“那种畦子的过来,我有话要问你们!”听听得那两个人内中有一个说道:“你看这个失了魂的小厮,从早起跑入我们园子里来,在地下放倒头睡了半天,此刻冒冒失失的站起,又拿官腔叫唤起我们来了。他也不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儿!”又听得那一个道:“不要理他。”如玉句句听得明明白白。心下狐疑道:“怎么他说我今早才来的?”慢慢走到两人面前,陪了个笑脸,举手问道:“敢问二位,我是几时到这园子里睡觉的?”那两个人见他换了官腔,谦恭起来,也就启转面孔,笑应道:“相公是今日早饭后来的。入了我们这园子,躺倒就睡。我们这伙计见睡的功夫大了,到要叫起你来。

我估料你必是走路辛苦,就没教他惊动你,不料你就睡到这时候。”如玉道:“我果然是今早才来的么?”那人将如玉看了一眼,也不回答,又浇起他的菜畦子来了。

如玉呆了好半晌,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履,不禁失声道:“呵呀!三十余年,多少的事业,不料是一场大梦!冷于冰许我有天大的富贵,原来如此!这冷于冰也不成个冷于冰了。我到要问问他去!”又想着是从御史朱文炜家出门,张华还在他家里,冷于冰临行与了我一首符,并两个柬帖,用手从怀内取出,仔细观看,符还如故。再看两个柬帖,俱是封口未拆,急急的拆开一看,内中只有两块白纸,一字俱无。如玉看罢,不由的心中大怒,将一符两帖,扯了个粉碎,口里说道:“冷于冰,你耍人太不近情理了!”怒了一会,复留神将那园子一看,见牌坊前面有一座小门楼儿,一步步走到门外一望,都是些小户人家居住,土房颇多,树木园子更多。又向东一望,依稀记得是来路,回想那梦中境况,不由的伤感起来。正是:身为将相荣无比,一但成擒亦可怜。

命丧刀头魂附体,犹疑今日是当年。

第七十回听危言断绝红尘念,寻旧梦永结道中缘

词曰:

园亭破碎潦倒,好梦儿去了。追往惜来,无那柔肠搅。

回思事实幻杳,一会面人皆先觉。寻访原迹,回头惟愿早。

右调《伤情怨》

话说温如玉在那破花园门外睹景徘徊,回想他的功名首尾,并夫妻恩爱,子孙缠绵,三十余年出将人相事业,不过半日功夫,统归乌有,依旧是个落魄子弟,孑影孤形。又回头看那日光,已是将落的时候,一片红霞,掩映在山头左近。那些寒鸦野鸟,或零乱沙滩,或娇啼树杪,心上好生伤感。于是复回旧路,走一步,懒于一步。瞧见那蒙葺细草,都变成满目凄迷,听见那碧水潺湲,竟彷佛人声哽咽。再看那些红桃绿柳,宝马香车,无一不是助他的咨嗟,伤他的怀抱。及至入了城,到人烟众多之地,又想起他的八抬大轿,后拥前呼,那一个敢不潜身回避?此刻和这些南来北往之人,挨肩擦臂,尊卑不分,成个甚么体统?心上越发不堪。一边行走,一边思想,已到了朱文炜门前。

张华正在那里眺望,看见如玉走来,连忙迎着问道:“大爷往那里去了一天?”如玉听得,越发心上明白是做梦了。也不回答他,走入文炜大门内。因是初交,不好直入,只得和管门人说声。管门人一边让如玉进去,一边先去通报。

此时于冰众人,正在那里说笑如玉梦中的事业,大家都意料他是该回来的时候。听得管门人说:“温公子来了!”于冰同文炜等接将出来。刚下了厅阶,如玉早到。金不换举手道:“驸马好快活!将我们一干穷朋友丢的冷冷落落,到此刻才肯回来,未免太寡情些了!”如玉听罢,就和人劈心上打了一拳的一般,大为惊异。走到庭中,各揖让就坐。朱文炜道:“弟做着个京官,我这几间房子,真是蜗居斗室,甚亵驸马的尊驾。

“如玉道:“生员一入门来,众位俱以驸马长短相呼,这是何说?”于冰道:“那华胥国也是一国之主,他女儿与公侯将相的女儿又自不同。你既与他做了女婿,非驸马而何?”如玉听罢,呆了一会,又问道:“众位如何知道?”于冰笑道:“你这三十余年的起结,我天天和看着一般。你若不信,我与你详细说说。”便将如何见华胥国王,如何公主出题考试,如何配姻缘,做了大官,生了二子,结了亲家某某等,如何用火攻破了马如龙,如何封侯拜相,在甘棠镇享荣华数十年,如何新主疑忌,夺了兵权地土,如何步登高背叛,如何被铁里模糊拿住,斩首在金钱镇城头。。你才醒过来,复回此处,可是不是?如玉听了,惊的瞠目咋舌,被众人大笑了几面,不由的又羞又气,变了面色,说道:“先生今日也以富贵许我,明日也以富贵许我,我温如玉命中若有富贵既是知己,便当玉成;若是我命中没有,何妨直说!为什么纯用邪术耍我?你既然耍了我,我到要和你要个真富贵哩!”

于冰鼓掌大笑道:“普天下痴想富贵的人,到你也可谓再无以复加!你听我明白告诉于你:你以督抚门第,巨万家俬,被你一场叛案官司弄去了大半,你一该回头;你与尤魁贩货江南,弄得人离财散,着令堂含怨抱恨而死,你二该回头;你既卖祖房,又人嫖局,弄的盆干瓮涸,孤身无倚,一个金钟儿也为你横死惨亡,你三该回头。你原是落花流水,不堪的穷命,你却想的是出将入相,无比的荣华。我前已苦劝你两次,不意你痴迷不悟,今又入都中寻我。因此我略施小术,着你身为驸马,位至公卿,子孙荣贵,富可敌国,享极乐境遇三十余年,才坏于铁里模糊之手。你再想想:人生世上,那有个不散的筵席?富贵者如此,贫贱者亦如此。一日如此,虽百年也不过如此。好结局老死床被,坏结局身丧沟渠。铁里模糊刀头一落,正是与你做棒头大喝耳!你还算好机缘,遇着我,送你一场好梦儿做做。若是第二个人落魄到这步田地,求做这样一个好梦儿,亦不可得。你如今毫无猛省,还要向我要真实富贵。你从头至尾再加细想,还有像你梦中的富贵儿?

“如玉听了这一篇言语,不由的惊心动魄,夹背汗流,扒倒在地连连顿首道:“我温如玉今日回头了!人生在世,无非一梦;寿长者为长梦,寿短者为短梦。可知穷通寿夭,妻子儿孙,以及贪痴恶欲,名利奔波,无非一梦也。此后虽真有极富极贵吾不愿得之矣!”连城璧掀着胡子大笑道:“这个朋友,此刻才吃了橄榄了。”冷于冰用手扶起,笑问道:“你可是真回头,还是假回头?”如玉道:“既知回头,何论真假?”于冰道:“你回头要怎么?”如玉道:“愿随老师修行,虽海枯石烂,此志亦不改移。成败死生,任凭天命。”于冰道:“你既愿修行,且让你再静养一夜,明早再做定归。只是你将我的符并二帖扯碎,叫着我的名字大动怒,未免处置我太过些。”如玉也不敢回答。

家人们拿入酒来,如玉定要与于冰等同坐,朱文炜又不肯依。如玉道:“我如今是修行的人,岂有还同朱老爷吃荤菜之理?”于冰笑道:“就是要修行,也不在这一顿饭上。今日朱先生与你收拾酒席接风,你须领他的厚意。”如玉方与朱文炜坐了一桌,城璧、不换与于冰是一桌。吃酒中间,文炜又问起如玉梦中话来,如玉此时也不回避了,遂从头至尾细细的陈说,比于冰说的更周全数倍。城璧等俱各说奇道异,称妙不已。把一个朱文炜欣羡的了不得,若不是有家室牵连,也就跟于冰出家了。

到了定更后,仍是照常安歇。夜至二更,于冰等正在东房里打坐,听得西房里有人哭泣起来。城璧道:“这必是温如玉后悔出家了,再不就是他想起梦中荣华,在那里哭啼。”不换道:“我去听他一听。”待了好一会,不换入来,城璧道:“可是我说的那话么?”不换道:“你一句也没说着。他如今是绝意出家,身边还带着三四百银子,都赏了张华,着他逢时节,与他祖、父坟前上个祭。那张华跪在地下,哭着劝他还家,说了许多哀苦话。我听了,到有些替他感伤。”城璧道:“到明日看他何如?”

次日天一明,如玉便过东房来坐下。于冰道:“我们此刻就要别了东家起身,你还是回家,或是在都中另寻事业,还是和我们同走?”如玉道:“昨日于老师前已禀明下悃,定随老师出家。都中还有何事业可寻?”于冰道:“张华可舍你去么?”如玉道:“我昨晚与他说的斩钢截铁,他焉能留我?”于冰道:“我们出家人,都过的是人不能堪的日月,你随我们一年半载,反悔起来,岂不两误?”如玉听了,又跪下道:“弟子之心,可贯金石。今后虽赴汤蹈火,亦无所怨!”说罢,又连连顿首。于冰扶起道:“老弟不必如此称呼,通以弟兄呼唤可也。”少刻,文炜出来,于冰等告别,并嘱林公子出场后,烦为道及。文炜道:“小侄亦深知老伯不能久留,况此别又不知何日得见,再请住一月,以慰小侄敬仰之心。”于冰笑道:“不但一月,即一日亦不能如命。”正说着,张华走来,跪在文炜面前,将晚间如玉话,并自己劝的话,哭诉又一遍,求文炜替他阻留。文炜问如玉道:“老世台主意若何?”如玉道:“生员心如死灰,无复人世之想。虽斩头断臂,亦不可改移我出家之志。”又向张华道:“你此刻可将银子拿去起身。我昨晚亦曾说过,你只与我先人年年多拜扫几次,就是报答我了。

“张华还跪着苦求,文炜道:“你主人志愿已决,岂我一言半语所能挽回?”张华无奈,只得含泪退去。

于冰道:“我们就此告别罢。连日搅扰之至!”朱文炜又苦留再住十日,于冰也不回答,笑着往外就走。朱文炜连忙拉住衣袖道:“请老伯斩留一天,房下还有话禀,就是小侄,也还问终身的归结,并生子的年头。”于冰道:“你今年秋天,恐有美中不足,然亦不过一二年,便都是顺境了。生子的话,就在下月,定产麟儿。”原来姜氏已早有身孕,四月内就该是产期。文炜听了,钦服之至,拉住于冰,总是不肯放去。于冰无奈,只得坐下。文炜又问终身事,于冰笑而不答。少刻,姜氏要见于冰,请朱文炜说话。文炜出了厅屋,向家人们道:“你们可轮班在大门内守候,若放冷太爷走了,定必处死。我到里边去去就来。”家人们守候去了。

于冰见庭内无人,向城璧等道:“我们此刻可以去矣。”

城璧道:“只恐他家人们不肯放行。”于冰用手向厅屋内西墙一指,道:“我们从此处走。”城璧等三人齐看,见那西墙已变为一座极大的城门。于冰领三人出了城门,一看已在南西门外。往来行人,出入不绝。朱文炜家已无踪影矣。金不换乐的满地乱跳,温如玉目瞪神痴,连城璧掀髯大笑道:“这一走,走的神妙不测,且省了无数的脚步。”又笑问于冰道:“此可与我们在温贤弟家从大磁罐内走,是一样法术么?”于冰道:“那是遮掩小术,算得甚么?此系金光那移大转运,又兼缩地法,岂遮掩儿戏事也?”

四人向西同走,约有六七里,于冰远远的用手指向温如玉道:“那座花园,可是你做梦的地方么?”如玉道:“正是此地。”于冰道:“你日前是做梦,我今领你去寻梦,还你个清清楚楚,你可一心学道,永解狐疑。”如玉大喜道:“怎么,这梦还可以寻得么?我到要明白明白。”四人说着,入了那座园门。那种菜的人,见三四人同一道士入来,忙问道:“做什么?”于冰道:“我们闲看看就去。”于冰指着那木牌坊,问如玉道:“你昨日做梦时,可见一座牌坊么?”如玉道:“我梦中果见有一座牌坊,却比这牌坊高大华美数百倍,并不是这样不堪的形象。”于冰笑道:“不独这牌坊,率皆如此。此即华胥国界,即是你睡觉入梦之地也。你看,上面还有『大觉园『三字。大觉,乃知觉之谓,莫认作睡觉之觉也。不但你在梦中,即今日你亦未十大觉』二字耳。”又走了几步,见东南一带土冈,有一丈四五尺长,二尺半高下,斜横在西北。于冰道:“此土冈,即你用火攻计烧马如龙军兵地也。”如玉道:“我梦中在此岭扎营,曾问众将,伊等言此岭长二十五里,宽二三里四五里不等。今止数尺,何大相悬绝如此?”于冰笑道:“此即梦中所见牌坊之类,不过藉名色形像点缀而已。你若必如梦中长大宽阔,你看这园子能有几亩?”过了土冈,见前面有几株甘棠树,于冰道:“此即你荣封甘棠侯、大丞相、享荣华之地也。”金不换道:“温贤弟,你何不高叫几声,看你所配的兰牙公主,并你两个儿子延誉、延寿,他们有点响应没有?”如玉面红耳赤的道:“岂有此理!此皆莫须有的鬼话!”

于冰道:“你梦中的华胥国王,以及海中鲸、黄河清、步登高、铁里模糊,并你妻子、家奴,这皆是你梦中所遇之人,原无指证,谓之鬼话,未为不可。难道你梦中所到的地方,并此刻我指与你的地方,都与你梦所经历者相合,也还算做鬼话不成么?”如玉道:“梦中境像,皆真山真水;城池树木,宫殿楼台,是何等阔大,何等规模,那里是这样弹丸之地,便将几千百里包括?”于冰道:“我适才言,不过藉此地所有名色形像,点缀梦景而已,怎么你还拘执如此?我再说与你魂之所游,即你心之所欲,所欲焉能如意?因此与你符菉一道,始能成就你心之所欲也。因此把眼前所到之极小境界,皆比为无极之大境界。

假如你无我的符,焉能做的了此梦也?”说罢,又指着那几十堆大小石头道:“你看这些石头,高高下下,堆成假山,此即你梦中之太湖山,遣白、赤二将埋伏之地也。”又指着浇畦水渠道:“此渠系灌菜之水道,春夏用他时多,至科则无用矣。

此即你梦中之神水沟也。”往东南走了几步,见一无水池子,于冰道:“此即你梦中之所争之荷花池界,公主之汤沐邑也。

“从东南回来四五步内,有一小土坡,细草蒙茸,于冰道:“此即你梦中之倩女坡,即老弟被擒之地也。”相隔一两步远,有几株金钱花,于冰道:“此即你梦中之金钱镇,铁里模糊斩你于此,醒梦之地也。”如玉长叹了一声。

于冰说罢,笑着回来。如玉道:“今所指诸地,皆与我所梦相符,可见我之魂魄总不出这园外。只是华胥、槐阴、邯郸等国,在此园中何处?”于冰道:“你既是秀才,难道连四大梦的书,并本人自立的传文,还有后人做的传文,而邯郸、槐阴二梦,且有戏文,历来扮演,怎么你就都没见过么?华胥国系黄帝梦游之所,醒后至数年,果游此国,其山川、宫室、花卉、草木,无一不与前梦相合。邯郸系直隶地界,吕纯阳授枕于卢生,梦享富贵五十余年,醒后黄粱尚未做熟,故又谓之黄粱梦。槐阴梦,是淳于棼梦入大槐安国,其大概与卢生相同,由大丞相降职知府,治理南柯郡,醒后在一大槐树下,旁有蚁穴,南柯即槐树南一小枝也,又名之为南柯梦。二子皆因仙人点化入梦,后来俱成仙道。我今着你做甘棠梦,醒后归吾教下,或者将来得如卢生等有成,亦未敢定。以上华胥、槐阴、邯郸三国,不过于你梦中,借其名一用耳。就如你梦中之游魂关,是言你魂魄游行了。佳梦关,是言你做好梦也。驻玉关,你名如玉,言玉驻于此关,不得再入槐阴国征讨也。倩女坡,借倩女离魂之名,言你之魂离也。这些名色,你梦中也该一想。今你着我指与你各国各关下落,要和园中所有之甘棠岭、太湖山、荷花池等处一般,都要看在眼内,我该从何处着你看起?”连城璧道:“今日大哥领你来寻梦,是怕你思念梦中荣华富贵,妻子情牵,弄的修道心志不坚,所以才件件桩桩,或实或虚,都说明白,教你今后再不可胡思乱想,你当和你闲散心来么?

“如玉道:“二哥指教的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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