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行至一处岔口。
裴彧率先停住脚步。
天光晦暗,他的面庞隐在暗色里看不真切,雨幕下他声音轻缓,忽然道:“兄长。”
裴云澹:“嗯?”一别数月,两人都有了许多变化,明蕴之环抱住他时还有些吃力,她感受到夫君的安抚,并未安心地坐回榻上,反而愈发紧贴他的心口,声音低低:“郎君,应付宾客是不是很吃力?”
她不愿回忆这段时日丈夫和婆家对待自己的冷淡,宁可相信昔日照拂疼爱自己的情郎只是疲于应付。
裴彧抚着她的背,虽有些不忍,处于裴玄朗身份下的他亦不好推开,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疲惫:“不错。”
不过论起最难缠,当属她真正的丈夫。
他想,或许应当尽快将二郎送到府外的庄园调养身体,那里更幽静,利于病人平复心情。
明蕴之感受到身后的手掌缓缓用力,将她进一步贴近那绣着禽兽纹样的胸膛,几乎喘不过气来,羞怯地试图推了推,道:“还有合卺酒的,别这样急呀!”
裴彧思绪回来,他沉思时会不自觉按住桌案,然而人的血肉之躯却不似坚实的书案,能给予他足够的对抗,尽管隔着厚厚的喜服,他的腹部竟感受到弟妇的丰盈柔软,像被一团云絮柔和地裹住,借不来一点力气。
只差三寸,他若按住她的头再向下些,她稍稍俯身,就可感知到他的窘迫。
他稍稍侧过头,松开手臂:“对不住,弄疼了你。”
明蕴之只是有些新妇的害羞,闻言噗嗤一笑,踮脚在他颈侧啾了一下,不容他闪躲,去拿酒壶,行至一半却回身低低道:“这会子客气,一会儿还不是要欺负我?”
她想起新郎喜服胸前的禽兽纹样,想起从前他捉住她的手亲热,她虽然有些高兴,但是反倒哭起来了,裴玄朗开始还手足无措,试图哄一哄她,但是后来她哭得厉害,反而索性将她牢牢抱在怀中,胡乱亲了亲,没什么彧法。
此刻的裴玄朗应当也会想起来,否则也不会对她如此拘谨客气,可她越发不敢看他的神情,怯怯道:“郎君,你跟着大伯出去好些时候,已经……懂了么?”
他那个时候说每个月的军饷都会想法子寄到她手上,万一有了孩子就生下来……枉她担惊受怕两三个月。
裴彧望着他,低声道:“是必须得去做你的公务,还是必须得找她呢。”
裴云澹握着伞柄的手倏然收紧。
雨水染湿衣袖,远处雷声沉闷,裴云澹默然不语,沉黑的眼眸静静盯着裴彧。
裴彧笑了笑,道:“别紧张兄长。”
“我随便说着玩的。”
这些,才是她近来不安的缘由。
风雨欲来,青州的战局告一段落,并不代表着安宁的开始。
“妾身感念殿下维护妾身之心,但妾身……不愿。”
人在做天在看,她一生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也不愿让裴彧因为她而做出什么颠倒黑白的事来。
她认大周律法,认刑部和大理寺的评判,有过无过,不该由私心而定。
“太子妃怎知孤如此作为,是为了你?”
裴彧不置可否:“正如你方才所言,明家若有罪,孤又如何撇得清楚。便是为了孤之声名,天下万民的心之所向,也不该将此事公之于众。”
自古上位者,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便是先帝举着为国为民的旗帜打天下时,也让庄家为他做了不少脏事。
第66章第66章
第66章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变得冰凉,天边的月影拨开浮云,自夜幕中显现出皎洁光辉。
月幌低垂,微黄灯火明映纱窗。一片静谧之中,只能听得菩提手持被缓慢转动的声响。
明蕴之记得裴彧从前常于手上把玩的是一枚扳指,玉戒锢于指骨,无声之中透出几分冷清。而如今的这串手持,她早已不记得是从何时换上的,随着“嗒、嗒”转动的轻响,宛如心跳般,牵动着脑海中的思绪。
半晌不曾听得裴彧答话,明蕴之轻声唤他:“殿下?”
“想好了?”
裴彧抬眼,没问她缘由,只如此开口,视线停留在她笼罩着淡淡月华的脸颊上。
明蕴之颔首:“想好了。”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不是三岁小儿,也不是永远需要躲在别人羽翼之下的小小女娘,她有自己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唯有如此,方能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她将手中的酒杯倒满,柔嫩的指尖交叠握起酒杯,动作仍旧赏心悦目。好似她并非身处异乡,而是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明蕴之:“妾身斗胆,试解殿下心意。殿下可愿一听?”
裴彧手中的手持停止转动,被他敛于手心,发出一声轻响。
“你说。”
明蕴之抿唇一笑,道:“青州之事战局已定,殿下却并未松懈,青州军营仍日日传来练兵之声。旁人以为殿下是想以此继续震慑倭寇,壮我朝雄风,但我若没猜错的话,殿下或许是有些别的准备吧?”
两人相对而立,少年白衣彧冷,如瀑长发垂落身侧,漆黑眼眸坚韧而又忍耐。
明蕴之红衣猎猎姝色无双,一双眼眸似冷非冷,似艳还无。
两人对峙,终是裴彧心中有愧,率先移开了视线。
“呵。”明蕴之见状冷笑一声,却并没有放过少年的意思,“明司空是我的师父,你当着我的面辱骂我师父,又该当何罪?”
少年目光倏地一怔,似是并不认为辱骂明司空是什么错事,过了半晌才垂下眼眸低声道:“阿姐,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