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贺景时随父入宫,正要跟着内侍肖封去九龙殿面圣,却在宫门口遇见太医院院判齐国安拎着药箱出来,身后还跟着贺景春。
“贺大人。”
“齐院判。”
几人打了个照面依规矩行礼,肖封注意到了几人的表情,见到贺景时正冲着齐国安身后的贺景春含笑点头,肖封何等精明,眼中精光一闪,心中顿时有了几分盘算,面上却堆起和煦笑容,并未多言。
待二人向皇帝请了安、谢了恩后,皇帝有事要和贺砚清说话,便叫了贺景时在外头等着。
肖封不由得凑上去,状似随意地提一嘴,问道:“方才见大人与齐院判相熟的模样,小贺大人可是与齐院判有旧?”
贺景时不敢怠慢,忙垂谦卑道:
“齐院判是下官家堂弟的师父,也和家里过世的祖父相识,这么多年偶尔也算见得几面,略微熟识罢。”
肖封听了这话笑眯眯的,和他唠起家常般道:“可是方才跟在齐院判身后的医士?”
贺景时自是点头称是,肖封这才想起来,那日在清河殿里见到的小医士。
他的嘴角凝在一个弧度上,心中将这些人暗暗联系起来,不由得暗自思忖。
贺景时心中警觉,连忙道:
“不过是家中堂弟自幼拜了师,而后在太医院当差罢了,与修仪娘娘并无过多接触。”
二人正等着,一个小宫女捧着食盒走来,对着肖封福身道:
“请肖公公安,昭仪娘娘差奴婢送来参汤,是娘娘亲手炖的,又在里头加了些菇,味道更鲜。”
肖封接了那食盒,随即含笑摆手让宫女退下,眼角余光却瞥向一旁的贺景时。
贺景时只当没看见,低头盯着地上的金砖。昭国公家有一位女儿是当今的贵妃,另一位则是苏家外嫁女,嫁给了钟阁老的儿子,其女儿入宫做了昭仪。
等贺家人走后,肖封将此事回禀了皇帝,皇帝半晌不语。
贺家官场上有多人为官,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毕竟家族里父子兄弟为官不是什么新鲜事,可他家女儿入宫为嫔妃,又冒出一个在太医署,还是齐国安的徒弟。
贺砚清是通过昭国公苏从锦那边的关系网,这才得知贺景嫣长得像自己的母妃。
在皇帝眼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贺家胃口倒是大得很,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攀上昭国公的关系,站在他们那一边。
他不由得放下朱笔,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头,沉吟片刻:“贺家女儿入宫,又有子弟在太医署,倒是周全。贺修仪可曾与那位医士有过接触?”
肖封听见皇帝提了一嘴,忙应道:
“锦画阁那边的人来报过,贺修仪都是找宫里的其他太医看诊调理身子,就连齐院判平日也几乎不传过,在新一批医士医生入了太医院后,就更不曾传唤过了。”
皇帝的手指卷着冠垂下来的流苏,冷笑一声:“她倒是乖觉。”
他说罢便皱眉托腮闭目了一会,再睁眼时,眼角已经带上了几分深意和病态的笑弧,挥了挥手:“传贺修仪来见朕。”
肖封提醒他:“陛下,修仪娘娘正在锦画阁,等贺家老夫人她们从皇后处谢恩后来叙亲呢。”
皇帝“哦”了一声,随意道:“那朕晚上过去再问。”
皇帝看着桌上的奏折,听到肖封问他:“陛下,钟昭仪方才派人来送参汤,说是补身养神的。”
他听了这话才想起来,问起贺景嫣的胎,肖封回道:“陛下,苗院使亲自看着,总是不出错的。”
他目光微眯,想起了以往的事,当时的贤太妃被当时的马贵妃陷害入冷宫,又被一个充容算计小产。之后贤太妃倒是平安生产,只是那个孩子不知怎的得了水痘没了。
至晚膳后,贺景嫣奉召至华清殿见了皇帝。
贺景嫣扶着烟露的手踏入华清殿时,殿内二十四盏羊角宫灯齐齐燃着,光焰却似被无形之物吸噬,只在金砖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殿内熏香异于常日,似有龙涎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氤氲成一片朦胧的雾,丝丝缕缕钻入鼻息。
皇帝头戴金雕流火纹嵌东珠冠,斜倚在九鸾连环纹样金漆榻上,明黄色常服领口微敞,露出里层月白中衣,冠上的金线流苏垂在肩头,随着他抬眼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见她进来,那双眸子在烛火下亮得惊人,直勾勾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的骨肉肌理都看透一般,眸光在烛火中明明灭灭,似笑非笑地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皇帝忽而抬手,指尖划过贺景嫣鬓边一支点翠步摇,那翠羽被他碰得轻轻颤动,倒像是她心头止不住的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