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刚学会行走的妹妹们见她被拎着的模样滑稽,纷纷笑出声来,声如碎叶,悦耳明心,她被抓包挨训的委屈都让这笑声冲散了。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王遗策喜欢上了孩童笑闹的声音,为了这种声音能够常在,她干出了一月爬八十次狗洞的壮举,带回来哄小孩的东西堆了她哥满书房,什么草扎的蚂蚱、纸折的兔子,平凡人家逗小孩的东西都让她搜罗了来,甚至还抱了条小狗回来。
对,她养过一条小狗来着。
王遗策的思绪飘回三百年前,她靠在椅子上,两手轻轻拨弄着庞害鬓边显露出的犬类绒毛。
柔软的,带着温度的犬毛。
……
人类外貌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王遗策呆坐在地上,看着面前被开膛破肚的大犬。
这只黄色皮毛的黄犬被刺客一刀划破了肚子,肠子都漏出来了。它拖着血淋淋的肠脏,一路嗅着气味去找躲藏在贤妃宫中的王遗策和王遗风。
走到殿门口时,它终于撑不住地咽了气。血淅沥了一路,在墨黑的宫砖上画出一条鲜明的颜色,越过重重亭榭,指向贤妃的居所。
人们是因为这条奇异的血线,才及时找到了王遗策和王遗风。
王遗风本来就体弱,又受了惊,发了高热,很快被大人抱走了。王秩见王遗策缩在血被里,看着也吓得不轻,伸手要去将她抱起,可这只小鸡妖忽然动了动鼻尖,问王秩脚下踩的什么。
王秩看了看自己的鞋底,是些含混在一起的血,已经干枯到发黑了。
小鸡妖爬过去,抓着王秩的裤腿,想要去嗅闻,却被王秩拦下。于是她调转了方向,去嗅空气中的味道。
小姑娘长的近妖,又像只野兽似的嗅闻血气,场面实在是太诡异。王秩以为王遗策吓得认知出了点问题,没敢拦,看着王遗策爬到门外,爬到黄犬的尸体前。
“金桂。”小遗策轻声唤道。
可这只名为金桂的黄犬没有像往常一样闻声凑来,摇着尾巴向王遗策讨要抚摸。它躺在地上,身下铺着一层血液凝结成的红毯,一声不发。
虽然这条狗本来就不会发声。
王遗策以前很奇怪,为什么这只黄犬长大后不会像宫外的狗一样吠叫,也不会激动地舔人,只在看见她时会不停地摇尾巴,明明刚抱进宫里来时还经常舔她来着。
后来王遗策掰开了金桂的嘴,这才知道,皇权威仪,大内禁地需安静,不可传出犬吠之声,侍从们背着她将黄犬的舌头割了,所以金桂不会吠叫,也从不舔人。
刺客忙于杀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对一条狗动手呢?
会不会是金桂从一开始就察觉了有不速之客,却因为无法发声而不能警示众人?
会不会是金桂咬着刺客的后腿阻拦其前进,被急红了眼的刺客一刀剖腹?
无人得知。
开膛破肚有多疼啊?怎么能拖着残躯、越过那么多障碍来寻主?王遗策伸手,摸着黄犬沾血发硬的皮毛,上面已经没了温度。
世事无常,有的妖,一夜之间就能失去许多珍视的存在,比如母妃,比如金桂。比如王遗策从那后,再没听过宫中有孩子和女人的嬉闹声。
她一夜之间长大了,狗洞已经不能供她出入,她开始走正门,去听前朝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
去听听,是什么东西夺走了她的义母和金桂。
见的人越多,王遗策越不能理解金桂。为什么有狗洞可钻却不跑?为什么宁愿待在伤害过它的人身边也不偷偷离开?皇宫的饭就那么好吃吗?好吃到金桂扔了性命,也非得留在宫里。
“若它是为你才留在宫里的呢?”王遗风说。
“为什么?”王遗策不理解,“是我害的它没了舌头。”
“你那天出去没带钱,金桂不是买来的,你也不会去偷小狗……那金桂是哪来的?”王遗风问。
王遗策摸了摸鼻子,目移至窗外的景色上。
好半晌,她才闷声答道:“街上捡的。”
王遗风追问:“怎么捡的?”
“有恶犬咬它,我上去面露凶光,吓退恶犬,所以它认我做老大,跟着我回来了。”
“犬是忠心生灵,记人好而不记人坏,最是知感恩。你一时待它好,它便能一世待你好。”
王遗策想,她的一世还没过完呢。
金桂的一世,最长不过十几年,可她将金桂带回来了,使金桂的寿命缩短到了仅仅两年。
不恨吗?
明明有机会多活十多年,多吃些好吃的,多领略些人间好风光。
她所珍视的那些凡物,一直在离她而去。
……
王遗策猛然睁开眼,她捧起趴在她胸前的庞害脑袋,逼着庞害和自己的对视。
她问道:“开灵智后得以修妖长生,对你来说是不是个天大的好事?”
庞害早就习惯了王遗策狗一阵猫一阵的咋呼,她答道:“那是自然,好的不得了,不然我也没法活到如今,同你在一起。”
她说完顿了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给我开灵智的,是你。我很感激你,打算用一辈子帮你……”
“停停停!”王遗策赶忙打断犬妖立誓,“不是我给你开的灵智,是金銮给你开的。你也不必用一辈子为我做什么,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可别再出一个金桂了!
庞害眨了眨眼。
虽为一体,但王遗策没有金銮的记忆,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有那么个身份也是正常的,谁都不希望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牵扯上一堆前尘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