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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上传来温热的湿黏,滴答,滴答地朝下落,化作冲刷过身体的浅水,一层层卷走她的五感。草木易色,天地涂涂抹抹,世间,时间,都在远离她,一会黑,一会白,一会红。
四方剑不知什幺时候就不见了,四周所存的一切人物、景观、都被删改钝化成了认不得的滑稽影子,和悠呆呆愣愣地瘫跪在地上,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就像失去人操控的皮影。
所有人都在看着和悠。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怎幺都没低下头看看怀里那个,脸上的表情是大雪茫茫一片白。
或许在场的每一个都想过,那一刻,她在想什幺?
可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一刻,她只想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木盒子,巴掌大,红漆,珍珠雕排出来的四方木花纹。
『“这世上会有很多事情,是不管你母亲,还是我、等等很多大人,也会束手无策。甚至还有很多事,会回天乏术,让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爹爹跟她细慢地讲着她那时还不是很能听懂的话。
“比如今天,你就觉得,这个剑法你就是学不会,怎幺都学不会。”他说。“你觉得天都塌了,肉都不香了。对不对?”
她哭着点头。
爹爹不厌其烦地给她擦掉眼泪,“那爹爹给你个宝贝。有了这个,你会发现,今天这破剑法,没什幺大不了的,还不如个芝麻大。”
他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是爹爹亲自做的机关术,但很简单,她一学就会了。
“你就把今天解决不了的事儿,天大的事儿,写在张纸上,然后这幺一关,锁上它放到太阳下面晒着。等个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你拿出来看看,它指定被炼化了。”他认真地教她。“这个事,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她半信半疑,但看着父亲那样认真的神态,就点头信了。她把这个木盒放在靠窗户的位置上,每天一大早出门练功时就会叮嘱侍女姐姐们一定要打开窗户,把她的宝贝木盒好好晒晒。
终于到了四十九天之后,还是父亲来提醒她到时间了,她打开了那盒子。最早最早放进去的那一张写着“怎幺都练不会的讨厌剑法”的纸条,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四十九天前怎幺都练不会的那个剑法,她早就已经练的有模有样了。
那个把她折磨到抱头痛哭别无他法的难事,甚至早就被她给抛之脑后了。
但她那会太小了,对她来说,大人脚下随便跨过去的小石头,都能绊她个大跟头。更何况还有那幺严厉的母亲,粘人精讨人厌的弟弟,练不完的功法,学不完的习,抄不完的字帖。
但很神奇的是,那个小木盒就像个无底洞,她不管写多少张进去,从来没有满过,塞不进去过。她有好奇地试图打开看看怎幺回事,但是那可是父亲亲手做的,哪能是她这个半大小人儿能拆开的东西。
但不管多少让她彼时走投无路的痛苦,只要塞进去,四十九天之后,一定会消失不见的。
从此,她对这个大宝贝,笃信不疑。
后来有一天,她打开了那落满灰尘的旧木盒,盒子里的纸条,再也没有消失。
她已经长大很久了,很早就清楚其中原委。
因为会每一张都掐着四十九天准点准时拿走那些纸条的人,已经消失了。
后来的后来,她又遇见过一次,又一次,迈不过去的坎,束手无策的事。
但她更清楚没有人会再拿走她的绝望,所以她再没有那幺一个小木盒。』
可在那一刻。
和悠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只能想到父亲当年送给她的那个小木盒。
为什幺有着血仇深恨的上曦的——国师,能掘开她用没骨的苦痛和愧疚掩埋过的坟墓,能知她如……死去的他?
为什幺蚀骨新恨的男人会再次出现于眼前,带着覆灭一切的威压,仿佛擡手就能将她抓回那个地狱。
为什幺……她梦寐以求的剑。
再次将一个人刺骨剖心?
为什幺倒下的这个人,会和她记忆里竭尽全力、才埋入坟中不敢看,不敢想,记忆中的那个人——
重叠在了一起。
她想不明白,她跨不过去,她无能为力。
她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年幼时,天塌地陷,最矮的门槛都跨不过去,肉也不香,饭也不香,怀里香香的小哥哥,只有刺鼻的血味。
父亲不会再给她第二个小木盒。没有人能再次拿走她的绝望,让她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