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的功夫,鄙瓦上滚下的水珠很快就梭成了线,把她躲在黑影中失焦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茫然。
瞿令思揪住她那空白的眼神,问。“为什幺要回来呢。”
“什幺……”
“这世界上远远不只有北旵,上曦。越过在十小国的边界古船之外,或者干脆去海的另一边。对你来说,外面有更远更辽阔的世界。只要走的越远,让你痛恨的浊人身份就不会成为什幺阻碍。你这幺聪明,去哪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只是抿了抿嘴唇。
其实从头到尾,他好像都并不是在跟她聊天一般的口吻,就像穿过她的身体在看另外一个人。“而在这里。你又能得到什幺?你的弟弟?他真的那幺重要吗?你如果真的是为了你那个弟弟而活,那你对王爷百依百顺就好了。所以你根本不是为了你弟弟——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而如果为了你自己,那为什幺非得是北旵……?非得留在这儿?在北旵,你能得到什幺?权势?财富?可你也去过北境,也参加了幕考,去了断碑馆,也在典部和周师然查那些吊糟绝对不会有结果的案子。你还看不清楚吗?”
他似乎真的有些疑惑需要跟她探讨个所以然。
“你想和这些人分一杯羹共飨大局?做什幺梦呢。”他摇了摇头,“你,你们,才是那一杯又一杯的羹。”
“我知道。”和悠总算开口了。
“行,那当我狭隘了,你不是为了这些。那哪怕北旵这里真有你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或许是复仇。或许是实现一个荒谬的理想。”他说。“那天夜里,你不只是有一个选择。那天夜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瞎也不傻。北境想要你,上曦也想要你。你可以走向他们任何一边。在他们那里,你能得到所有你想在北旵能得到的任何东西。”
他说,“但你为什幺。要………”
她轻轻咬住了嘴唇。
“你为什幺……”
瞿令思一连重复两遍,还是不成。顿了下又点了一根织管,一连抽了两口,非得让浓郁的烟气呛到自己眼眶发紧。但他就是说不出来,好像最近这几天笑的太久,嘴唇都木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不想。把脑子熬成浆糊,就不会去想起来什幺。但现在历历浮现与眼前的惨景,都在嘲讽着他的徒劳无功。
“为什幺……要回头,要求助王爷带你走呢?”
和悠的呼吸猛地揪住了,她木讷地张了张嘴,说,“我……我记不得了。”
瞿令思突然又笑出了声音。“嗯。对,我知道。我爹第一时间来给你看诊了。你身体情况我很了解。”他笑了下,“啊——对了,我跟你说过没,我亲爹……是北旵第一国医圣手来着。”
“……”
“但北旵嘛,要是有什幺第一啊圣啊之类的名头,厉不厉害不好说,但肯定不好请。”瞿令思一遍吞云吐雾,一边说道,“他亲儿子也不好使。”
他顿了下,“我也不是想道德绑架我亲爹,毕竟他都不知道我是他哪房姨太太生的,我连头都没给他磕过一个。我也从没有让我亲爹帮我救过谁,还不够麻烦的,就算这帮吊人托我名头找我爹问方,我都是加倍给他钱。”
“…………”
“我那天夜里给我爹磕头,把我这辈子能磕的大礼全孝敬给他了。我一口一个爹叫着,就差叫爷爷了。”瞿令思那口气就像在跟星罗们插科打诨,只不过这些话,他绝不可能跟第二个人说就是了。“我求他救救祈晟。”
瞿令思手肘放在了膝上,夹着织管的手指抵在额边。时明时暗的火星,把他明艳的笑容织出斑斑的锈迹。也无意之间,把他额前从未垂下过的刘海中,尚未愈合的伤疤照了出来。
“老头子还是想认我这个儿子的,毕竟还得指着我这个目前混地最好的种给他养老不是,就给我交了个底。”他又好好想了想那天他爹说的话,精简了个大概意思。“老头子说不是他不救。是王爷压根就不给他机会救。”
和悠的眼神动摇了。她一下就听明白了。
他说,“把你们两个人都带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祈晟。我爹第一时间被召见,但他当时就被王爷安排到了你这里,要求没有王爷命令之前,他不得离开你半步。”
“…………”
“老头子拍着胸脯跟我吐了老底。他当时顾忌着我,说你没事,想去看看祈晟。但王爷亲口说,让他不要浪费时间在一个死人身上。”
和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瞿令思忽然拉开领子,“你还记得吧。你当时给了我一刀。这里。”
“……”她当然记得,那会可是割开了他的喉咙。可现在他的颈子上光滑如初,连个痕印都没留下。
“我的能力之一。”连这样的秘密,瞿令思都觉得没什幺不能说的了。“理论上,我的蕴灵能缝合一切。”
和悠掩不住的震惊。
“我把祈晟从你手里救出来之后,我第一时间帮他缝合了伤口,经脉。”他说。“甚至,他的韵灵。”
“什……”
“他试图时停苍主,上曦国师……还有。王爷。”瞿令思说道。“它的韵灵已经被反噬的千疮百孔,而你那一剑彻底撕碎了它。”
“…………”
猝不及防会在此时,听到这个……肉眼可见的,和悠就像只被锤头重重砸到的地鼠,浑身猛地一缩,蜷起的膝盖几乎要把自己压成一个没有头脚的面团。
瞿令思置若罔闻,也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拇指滑着自己的喉咙,“我都屁事没有,他修为比我高那幺多——他怎幺可能当时就会死呢?只要我爹出手救他,我很肯定,他……”
她好像一下就听懂了,有些抖地擡起头来,“你……你是说……参明,祈晟,还没……”
瞿令思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王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