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之上,犹沾染着先前斗法时激荡起的灵气余烬,细如萤火的微光在布料经纬间明灭流转,仿若星辰碎屑坠入了凡尘织锦。他静立如渊,周身气息已敛至无形,唯有一双眸子清寂如古井,映着不远处那道绰约身影。开口时声线平稳得如同冰封湖面,不起半分涟漪:
“此番前来,本无意觊觎贵宗珍藏。”
话音稍顿,目光仍平视前方。
“然既立赌约,彭某侥幸得胜,依约——该取之物,现在何处?”
风穿过残损的阵枢石柱,出低徊呜咽。远处云霭缓缓推移,在天幕上拖出绵长的暗影。
李佩君闻声,徐徐转身。
她转身的姿势极尽从容,广袖垂曳,裙裾纹丝未乱,仿佛脚下非是斗法后的狼藉之地,而是铺着流云锦毯的宗门大殿。步履轻移间,身形已在数尺之外凝定,与彭羽之间恰好隔着一道无形的、恰合礼数的界线。
唇角那缕浅淡笑意,如初春湖面将融未融的薄冰。
“东西自然在。”
她声音温润,却字字清晰。视线似无意般拂过彭羽周身,那目光不似审视,倒像在辨认某种久违的痕迹。
“只是此物存放之处有些特殊,需彭小友亲自随我入宗一趟。”
彭羽眉梢未动。
心中明镜高悬。李佩君此举必有深意,自他踏足瑄御宗地界那一刻起,试探便如影随形。先前那场以万丛圆阵为局的较量,实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摸底——他展露了足以破阵的实力,她则验证了来者非是徒有虚名之辈。至此,试探已过了明面。
身为执掌浩瀚灵域一方巨宗的尊者,李佩君若再行逾矩之举,便不再是试探,而是公然毁诺。
瑄御宗能在千年风雨中巍然屹立,靠的绝非一时得失的算计,而是深植于宗门血脉里的规矩与信义。这等自损根基的蠢事,她不会做,整个瑄御宗亦不能做。
思及此,彭羽未置一词,只略一颔。
李佩君见状,袖中指尖几不可察地抬起半寸。
刹那,周遭景象开始扭曲。
并非破碎,而是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空间漾开一圈圈柔和涟漪。山石、草木、远天流云,所有轮廓都在波纹中融化成斑斓色块,又迅重组。待视线再度清晰时,脚下已是温润坚实的玉石地面,迎面拂来的风里,掺着千年灵脉滋养出的、独有的清润气息。
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巍然巨岛悬于苍茫云海之上,四野无凭,唯见下方云涛翻涌如海。岛屿之大,目不能尽,山峦叠嶂,绵延起伏,主峰直插云霄,半山以上皆没入缭绕的灵雾之中。殿宇楼阁依山势而建,飞檐斗拱隐现于苍翠之间,时有灵禽振翅掠过,羽翼染着淡淡霞光。
此处,便是瑄御宗根本之地。
整座浮空巨岛皆为宗门范畴,一草一木皆蕴灵性。与寻常宗派截然不同,岛上往来门人并无统一服饰,衣着千姿百态:有广袖长袍、飘逸若仙者;有劲装短打、利落精悍者;亦有布衣简衫、朴拙如凡俗隐士之人。唯一共通之处,是每人腰间皆悬一枚古拙铜令。
令牌形制古朴,不过掌心大小,表面隐有流光轮转不息。依其色泽深浅,分明分作七等:
最浅者淡黄若初曦破晓,是为“铭”令,多为新晋弟子或外门执事所佩;稍深些的浅绿如春雨后新抽的嫩叶,称“琢”令,往往属内门中坚;深黄似熔金流淌,谓“耀”令,已算宗门精锐;深绿同古潭幽碧,名“卫”令,非修为心性俱佳者不可得;紫红灼灼如晚霞燃空,乃“督”令,持此令者,已可参与宗门机要;紫黑沉沉若子夜苍穹,尊为“尊”令,唯有长老辈方能佩戴。
至于李佩君腰间所悬——
那是一枚漆黑如渊的令牌。
墨色纯粹至极,不见半点杂光,仿佛能吸纳周遭所有光线。令牌表面平滑如镜,只在流转间偶尔泛起一丝极幽暗的纹路,宛如深夜海面下潜行的暗流。这便是唯有宗主方可执掌的“圣”令,代表着瑄御宗至高权柄。
彭羽目光平静扫过岛屿各处。
远处山坳间,尚存几处焦土痕迹,隐隐有未散的灵压波动——正是先前四名紫红“督”令长老联手布下四象镜阵的所在。那一战虽未真正生死相搏,却已窥见瑄御宗道法之玄奥:看似散漫随意,不重形制,实则内藏经纬,以令为序,以心为纲。其底蕴之深,远比表象来得莫测。
“李宗主。”
彭羽收回视线,再度开口,声音依旧无波无澜。
“现在可否取物了?”
李佩君闻言,轻笑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似带着某种奇特的共鸣,与脚下岛屿灵脉隐隐相合。她没有直接应答,反而抬臂,广袖垂落,露出一截素白手腕。指尖遥指岛屿中央。
“彭小友请看。”
顺其所指望去,岛屿中央并非预想中的恢弘主殿,亦非高耸入云的祭坛,而是一座静静矗立的五层白塔。
塔身素白,无雕无饰,形制简朴得近乎突兀。在周遭灵光缭绕、飞檐如画的殿宇群中,它像一滴无意滴落画卷的净水,不争不抢,却自有存在感。日光洒落塔身,那白色并非明亮刺目,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蕴着月华的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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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彭羽目光触及塔身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