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个字,如同来自极北冰川最深处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林云的四肢百骸,将他刚刚因苏醒而感受到的那一丝微弱暖意彻底冻结。
他抓着幽汐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毫无血色的苍白,甚至出了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灵魂的剧痛与躯体的极致虚弱,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骨的消息暂时屏蔽了,只剩下一种不断向下沉沦、仿佛要坠入无底深渊的绝望预感。
“扶我……起来……”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坚持,眼睛死死盯着幽汐,“去……窗边……我要……亲眼看看……”
幽汐看着父亲眼中那混合了急切、恐慌、以及某种更深沉、更让她心碎的决绝光芒,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没有说出劝阻的话。
她了解父亲,也明白有些事情,尤其是关乎至亲的生死,亲眼确认远比任何转述都更真实,也……更残酷。
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半抱着将林云那几乎无法自主支撑的身体从床上搀扶起来,让他大半的重量倚靠在自己相对纤细却异常坚韧的肩膀上。
父女二人就这样,一步一挪,缓慢而艰难地,如同在泥泞中跋涉,挪动到了偏殿那扇高大的、由粗糙岩石构成的拱形石窗边。
窗外,是龙眠神殿外围那片曾经作为主战场、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如同被神灵巨掌反复蹂躏过的巨大石质平台。
原本光滑如镜、雕刻着巨龙翱翔与泰坦符文的白玉石板地面,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如同大地伤疤般的巨大裂痕,深不见底的漆黑坑洞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区域被毁灭性的能量灼烧成焦黑如炭、寸草不生的绝地。
断裂的龙枪、破碎的附魔盾牌残片、以及虽然已经过初步清理但依旧在石缝中留下难以磨灭的暗红色斑驳印记,都在无声地、冰冷地诉说着这里曾经爆过的、足以载入史册的惨烈与牺牲。
而在平台的正中央,那片被特意清理出来、显得相对平整空旷的区域上——
静静地匍匐着一座令人心悸的“黑色山峦”。
奥妮克希亚保持着她那威严而美丽的黑龙真身,静静地卧在那里。那双曾经顾盼生辉、充满了智慧、力量与复杂情绪的金色竖瞳,此刻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光线下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
修长优美的龙颈无力地垂落,搁置在前伸的龙爪旁,曾经总是微微昂起、充满骄傲与警惕的头颅,如今低垂着,线条优美的龙吻轻轻贴在地面,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不愿醒来的长眠。
覆盖全身的漆黑龙鳞,在诺森德清冷苍白的日光下,失去了往日那种深邃幽暗、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神秘光泽,显得黯淡、灰败,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来自死亡世界的尘埃,了无生气。
最触目惊心,也最让林云心脏骤停的,是她胸腹之间那道巨大的伤口。虽然已经被阿莱克丝塔萨陛下那蕴含着磅礴生命本源力量的法术仔细处理过,
表面已经不再有鲜血涌出,也不再散出危险而污秽的暗影能量波动,但伤口周围的血肉组织却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死气沉沉的灰败色。
那颜色并非愈合的嫩红或结痂的暗褐,而是一种仿佛生命力被彻底抽离、只剩下物质空壳的腐朽色泽。
更令人心寒的是,伤口边缘处,隐隐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冬日冰面上裂纹般的、不断向内延伸的黑色痕迹,仿佛那股造成伤害的恶毒力量仍在缓慢地、顽固地侵蚀着她的生命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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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地上,庞大的身躯随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而有着几乎看不见的起伏。没有属于强大黑龙的、令人窒息的龙威,没有能量在体内流转的细微嗡鸣,甚至听不到巨龙沉睡时应有的、沉重而规律的呼吸声。
如同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失去了所有灵魂与活力的、冰冷而绝望的黑色雕像。
寂静得让人心慌意乱,让人灵魂颤栗,让人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
林云的手死死抓住窗台边缘粗糙而冰冷的岩石,指甲深深陷入石缝,几乎要将其抠碎。他怔怔地望着那个方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却感觉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冰碴,无法抵达肺叶深处,窒息感阵阵袭来。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轻微的、带着明显虚浮与踉跄的脚步声。奈法利奥斯不知何时也已经醒来,并且强撑着身体,来到了这间偏殿的门口。
他没有完全走进来,只是用肩膀斜斜地倚靠在厚重的、雕刻着龙纹的石质门框上,借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北地的永冻寒冰,那副经过邪能改造、本应异常坚韧的恶魔猎手之躯上,多处缠绕着洁白的绷带,隐隐透出暗绿色的、属于邪能的血渍。
他那只仅存的、此刻只燃烧着微弱如风中残烛般邪能火苗的幽绿色独眼,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窗外平台中央,那个庞大的、了无生息的黑色身影上。
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斧劈,颈侧的肌肉微微隆起。
那只紧握成拳、无力垂在身侧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毕现,狰狞蜿蜒。
指缝之间,偶尔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将熄火星般的邪能光点迸溅出来,随即又迅湮灭在空气中,仿佛连他体内残存的力量都在为这景象而无声地哀嚎。
他没有看林云,也没有看向幽汐。
父子二人,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却被同一扇石窗框住了所有视线,共同望向了同一个让他们灵魂为之战栗的方向,陷入了同样沉重到足以压垮一切、连时间都仿佛凝固了的、死一般的静默。
空气中,那因击退死亡之翼而残存的、一丝丝虚幻的喜悦与劫后余生的轻松感,早已被眼前这残酷到极致的现实冲刷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他们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与盟友并肩,甚至动摇了时空的法则,才勉强将那个灭世者击退,赢得了艾泽拉斯宝贵的喘息之机。
然而,在这用鲜血与牺牲换来的胜利曙光中,他们却要眼睁睁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如同风中残烛,生命之火微弱飘摇,在生与死的边缘无声挣扎,随时可能彻底熄灭,坠入永恒的冰冷长夜。
这种得到与失去在瞬间交错带来的巨大反差,这种胜利与挚爱濒危并存的荒诞现实,比任何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都更加令人难以承受,更加撕心裂肺。
幽汐站在林云身边,一只手仍旧稳稳地搀扶着父亲微微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手则不由自主地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