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爹立刻打断她,眼神锐利,“玉儿,我知道你心善,想拉扯乡邻。但这事没影儿之前,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
你想得太简单了。先不说这麦种到底能不能成,就算成了,产量真有你说的那么高?你现在大张旗鼓去说,谁信?就算有人信了跟着种,万一不成,你担得起这责任吗?耽误了人家一季的口粮,那是结仇!
而且六月才收,收了之后呢?地里空着?还是赶着种别的?万一耽误了下一茬,或者下一茬收成不好,别人会不会怨你?”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舒玉愣了愣。她只想着高产和推广,确实没细想这么多后续。
“仙人说……收了冬麦,可以接着种莜麦、荞麦,或者绿豆、黄豆这些生长期短的作物,两不耽误。”舒玉回忆着小爱提供的信息。
“那也只是‘可以’,不是‘一定’好。”
杨老爹抽了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
“玉儿,人心难测。白给的东西,未必有人珍惜,出了岔子,反而容易落埋怨。阿爷不是反对你帮衬乡亲,但这事,得有个章法。”
他顿了顿,缓缓说出自己的打算:“这样,咱们自家先种。别人看见了自然会问。到时候,若是有人真心想种,可以。种子咱们可以提供,但不是白给。十斤种子,来年麦收后,还一百斤麦子。而且,得了种子的人家,必须立契,保证种子不得私自外传、买卖。这是规矩。”
“一百斤?”
舒玉吃了一惊,“是不是太多了?”她本意是想惠及乡里,没想赚这个钱。
“不多。”
杨老爹语气斩钉截铁,“咱们承担了风险,提供了别人没有的种子。若是丰收,一百斤换他几百斤,他赚大了。若是歉收,这条件也能让那些只是图新鲜、不是真心想种的人望而却步。”
他看着舒玉,语重心长:“玉儿,你要记住,斗米恩,升米仇。白给的东西,没人会珍惜,反而容易滋生贪心和怨怼。按规矩来,明码标价,有借有还,大家心里都踏实,情分也长久。若是连这条件都不愿接受的,那也不是诚心的人,不必理会。”
舒玉怔了怔,细细品味着阿爷的话,心中恍然。阿爷这是在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是在敲打她,别因为一时心软或好高骛远,坏了规矩,反受其害。
“我明白了,阿爷。”舒玉认真地点点头,“就按您说的办。”
见孙女听进去了,杨老爹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随即他又皱起眉头:“既然定了要种,事不宜迟。你说的肥料和种子呢?‘仙人’给送来了?”
“呃……仙人说已经放到库房了!”舒玉连忙道,“阿爷您去看,肯定在!”
杨老爹将信将疑,带着舒玉去了库房。果然,在库房角落,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袋散着淡淡酵气味、却并不难闻的“羊粪肥”,以及十几袋颗粒饱满、呈淡金色、比寻常麦种大上一圈的麦种。
杨老爹抓起一把麦种,放在掌心仔细端详,又捏起一点肥料搓了搓,确实是上好的腐熟肥。他心中对那位“仙人”的神通更是信了几分,同时也更加感到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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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东西我看着都是好的。”
杨老爹雷厉风行地安排起来,“肥料和种子先放在这儿,我马上去抽调人手,明天一早就开始整地、施肥、播种。十二亩地,五天,时间不算紧,但也得抓紧。玉儿,你就别管了,具体怎么种我来安排。”
“哎!谢谢阿爷!”舒玉知道阿爷这是把最累最繁琐的活儿揽过去了,心里暖洋洋的。
杨老爹摆摆手,急匆匆地走了。整个下午,杨家都能看到杨老爹忙碌的身影。规划地块、分配人手、检查农具、安排伙食……直到晚饭前,才将将把各项事宜安排妥当。
舒玉本以为可以松口气,期待明天开始播种冬麦,晚上还能和婷子在空间里好好庆祝一下这个重要的开端。然而,她这口气显然松得太早了。
晚饭刚过,天色完全暗下来,杨家院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夹杂着孩子的抽泣和大人们局促不安的说话声。
刘全进来禀报:“老爷,夫人,门口来了好几家子人,说是……说是来找小姐道歉的,带着孩子,看着挺着急。”
堂屋里,正在喝茶消食的杨家人都是一愣。颜氏疑惑:“道歉?道什么歉?谁家的孩子?”
舒玉心里却“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
杨老爹放下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对护卫道:“请他们进来吧,到前院说话。”
很快,一群人就被引到了前院。灯笼的光线下,只见顺子爹娘、小荷娘、珍珍爹娘、小环爹张木匠、小鱼爹,还有二狗搀扶着他那不停咳嗽的奶奶,全都来了。而他们身前,站着六个垂头丧气、眼睛红肿的小豆丁——正是顺子、小荷、珍珍、小鱼、小环和二狗。
四个女孩子明显哭过很久,眼睛肿得像桃子,还在不住地抽噎,小荷更是哭得快要背过气去,被她娘搂着,肩膀一耸一耸的。珍珍靠在她爹腿边,默默掉眼泪。连一向憨直的二狗,也低着头,用脏兮兮的袖子不停地抹着眼睛,出压抑的吸鼻子声音。小环和小鱼躲在她爹身后,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就连平日里最机灵爽利的顺子,此刻也蔫头耷脑,眼圈通红,倔强地抿着嘴,但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的委屈和害怕。
大人们则是一脸的愧疚、懊恼和不安。顺子娘平日里是个爽利人,此刻却搓着手,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出声音,眼圈也先红了。其他几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老爹和颜氏坐在主位的椅子上,元娘、杨大江和杨大川两口子闻讯也赶了过来,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担忧。杨老爹给了想开口询问的颜氏一个眼神,示意她先别说话,又瞥了一眼想上前护着女儿的元娘和杨大江,微微摇头。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舒玉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你自己惹的事,自己处理”的意味。
舒玉看着眼前这阵仗,再联想到下午顺子他们抱回去的笔墨纸砚,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她揉了揉有些胀的眉心,暗叹一声:果然还是来了。
堂屋里气氛凝重,只有几个孩子压抑的抽泣声。
顺子娘看着这场面,又看看端坐的杨老爹和颜氏,再想想杨家平时对自家的帮衬,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最终还是顺子娘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哽咽和难以启齿的羞愧:“杨叔,颜婶子,大江兄弟,元娘妹子、玉儿……我们……我们是来赔不是的……”
她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先流了下来,她一把拉过顺子,手指戳着他的额头,又是气又是痛心:
“你说!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杨家对咱们多好?你怎么敢?!怎么敢合起伙来糊弄、坑骗玉儿?!还合伙做生意?你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流得更凶:“杨叔,婶子,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没教好孩子!那些东西我们原样拿回来了,一文不少!这混小子任凭你们打骂处置!我们……我们真是没脸见人了啊!”
说着,就要按着顺子跪下。她这一开头,其他几位家长也纷纷附和,语气里满是懊恼和气愤:
“是啊!玉儿心善,看他们可怜,教他们识字,还给他们点心吃。他们倒好,蹬鼻子上脸,竟然哄着玉儿签什么‘契约’,还拿了那么贵重的笔墨纸砚!这……这不是欺负玉儿年纪小、心眼实吗?”小荷娘搂着女儿,又是气又是心疼。
“玉儿,张伯伯对不住你!”张木匠是个老实汉子,脸涨得通红,
“小环回家拿着纸笔,我一看就觉得不对,逼问之下她才说……说你们合伙做生意!这哪行啊!一群毛孩子懂什么做生意?你放心,契约不作数,纸笔我们原样奉还,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小鱼爹也搓着手,黝黑的脸上满是窘迫:“小鱼也是,跟着瞎胡闹!玉儿,你别往心里去,他们摘的榛子,明天我就让他们全给你送回来,一个子儿都不能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