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那酥媚入骨的笑声,如同春水微澜,在“信火”留下的炽热余烬与肃杀氛围中荡开,带来一种诡异而莫测的调和。迷离的霞彩自天际流淌而下,并未带来“琴律”的冰冷秩序,也无“信火”的炽热压迫,反而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了青莲之畔,让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莫名地缓和、沉淀下来,却又陷入另一种更深沉的、直指人心的静谧之中。
霞光之中,那道慵懒曼妙的女子虚影若隐若现,她并未看向刘云轩的道种,反而将那双仿佛能倒映红尘万千悲欢离合的眸子,盈盈地、专注地,投向了苏婉。
“本宫的问题,不问刘云轩,只问你,莲心界的创世者,苏婉。”她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却比之前“问心”时,少了几分刻意的探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仿佛在欣赏一件值得反复品鉴的艺术品,又似在凝视一面能照见某种真相的镜子。
苏婉心神一凛,迎着那迷离的目光,挺直了背脊,不卑不亢地应道:“红尘尊上请问。”
“方才‘信火’那蠢物,质问刘云轩守护的是‘生’还是‘迷’。”红尘虚影轻轻抬手,修长如玉的指尖,仿佛在拨弄着空气中无形的丝线,她的目光也随着指尖,缓缓扫过莲心界的山川大地,掠过青原隐约的炊烟,最终回到苏婉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上。
“在它看来,众生不皈依其道,便是沉沦虚妄,便是‘迷’,需以圣火‘涤荡’、‘开启’。刘云轩反驳,言道守护的是众生‘生’的权利与整个过程,尊重其多样与可能。此辩,可谓针锋相对。”
她顿了顿,指尖停在半空,微微歪头,露出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侧颜,眼中却是一片清明的探究:“那么,苏丫头,本宫问你。你身为创世者,与此界本源相连,感知最明。在你眼中,你亲手参与造化、又以生命守护的这亿万莲心生灵,他们究竟是‘迷’是‘悟’?是沉沦于红尘苦海,浑浑噩噩,只知生老病死的‘蜉蝣’?还是说,他们于这看似平凡甚至庸碌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求索挣扎中,本就蕴含着某种……连你自己都未曾彻底洞悉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更深邃的‘真’与‘道’?”
这个问题,与“信火”的质问似乎同源,都指向众生存在的价值与状态,但角度却截然不同。“信火”是居高临下的否定与净化,而“红尘”此问,却带着一种平视的、甚至带着一丝困惑与引导意味的探究。她不直接否定,而是将问题抛回给创世者——你如何看待你所创造和守护的这些生命?你看到的,只是表象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吗?在这些表象之下,是否隐藏着你作为创造者也未曾完全理解的、生命本身的意义?
苏婉微微一怔,这个问题触及了她内心深处,某种一直存在却未曾如此清晰自问的角落。她创造、守护此界,源于对刘云轩的爱与承诺,源于对无辜生灵的悲悯,源于对“新生”与“希望”的本能向往。她看着界内生灵繁衍劳作,喜悦悲伤,她感到满足,感到责任,但从未以如此“抽离”又“深入”的视角,去审视他们存在的“本质价值”。
她沉默着,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远方。她的神识蔓延开去,越了青莲,覆盖山川,掠过河流,拂过城镇村落。
她“看到”了青原的田野,老农在夕阳下擦拭汗水,看着金黄的稻穗,脸上露出朴实而满足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对收获的期盼,有对脚下土地的眷恋。
她“听到”了青山村塾中,孩童稚嫩的读书声,有对未知世界的好奇,有对未来的朦胧憧憬。
她“感知”到,有年轻的修士在深山闭关,忍受寂寞与痛苦,只为了突破那一层看似微不足道的瓶颈,眼中是对“道”的渴望与执着。
她也“感受”到,有失去亲人的妇人深夜垂泪,有遭遇挫折的少年在月下叹息,有为生计奔波的中年人眉间的疲惫与坚忍……
这些,是“迷”吗?是“信火”口中需要被“涤荡”的虚妄吗?
是,也不是。
苏婉的眼中,渐渐有了一种明悟的光彩。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源自创世本源的、奇特的共鸣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她刚刚“看清”的真理:
“在红尘尊上面前,谈‘迷’与‘悟’,或许班门弄斧。然,以我浅见,莲心众生,非‘迷’,亦非简单的‘悟’。”
“他们是在‘经历’。”
“经历这天地赋予的、独一无二的生命旅程。这旅程中,有收获的喜悦,那是生命对耕耘的回应;有失去的悲痛,那是情感存在的证明;有对‘道’的求索,那是灵性向上的本能;也有为生计的奔波、为责任的坚持、为所爱之物的守护……这些,是构成他们生命厚度的‘经历’,是他们于此方天地,证明‘我存在过’的痕迹。”
“您问,这其中是否蕴含更深邃的‘真’与‘道’?”苏婉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我想,是的。这‘真’,或许并非某种高悬九天、需要摒弃一切红尘才能触摸的玄奥至理。它就藏在每一次真心付出的汗水里,藏在每一次痛彻心扉的眼泪中,藏在每一次失败后不甘的爬起,藏在每一次对美好事物自内心的微笑里……这‘道’,或许就是‘活着’本身,就是在有限的时光与际遇里,尽情地去‘经历’,去‘感受’,去‘选择’,并在其中,逐渐明了‘我为何是我’,‘我欲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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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守护的,不仅是他们‘生’的权利,更是他们拥有这完整‘经历’的权利,是他们在这段或长或短、或平凡或精彩的旅程中,寻找、定义属于他们自身那份‘真’与‘道’的权利。这与修为高低无关,与是否皈依某种至理无关。只要这‘经历’是真实的,是自本心的,其过程本身,便蕴含着生命最本真的力量与意义。”
苏婉的阐述,将生命的价值从“结果论”(是否悟道、是否皈依)转向了“过程论”(经历本身的价值),并指出在这真实的过程中,本就蕴含着“真”与“道”。这既回应了“红尘”的询问,也从另一个层面,再次肯定了刘云轩“守护生命过程”的意义。
“经历……过程……”红尘虚影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迷离的霞光流转加,仿佛在推演、在共鸣。她看着苏婉,看了许久,那酥媚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纯粹的澄澈与感慨。
“好一个‘经历便是真’,‘过程蕴含道’。”红尘的声音少了几分慵懒,多了几分悠远,“苏丫头,你这‘心莲’之质,果然非同凡响。你能看到这一层,已胜过诸天许多自诩看破红尘、实则被红尘所困的‘高人’。”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针的光芒,再次刺向苏婉道心最深处:“然,你既明此理,当知‘经历’有甘有苦,‘过程’有顺有逆。你所守护的这亿万生灵,其‘经历’中,注定充斥着无数痛苦、不公、绝望、背叛、乃至自身无法承受的贪嗔痴慢疑。这些,同样是‘经历’的一部分,同样可能催生出毁灭与黑暗。你以创世之力守护此界,维系其存在,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在维系这所有痛苦与黑暗得以滋生的‘温床’。你对此,又当如何自处?你的‘守护’,是否也包括了‘守护’这些必然伴随生命而生的‘恶’与‘苦’?当有生灵因这‘经历’中的极苦极恶,而走向沉沦、疯狂、乃至化为魔孽,危害他人时,你这创世者,是继续‘包容’其‘经历’,还是需行‘创世’之权,予以‘审判’与‘裁夺’?”
这是更进一步的诘问,直指“守护一切经历”可能带来的伦理困境与责任悖论。苏婉不仅要面对生命美好的一面,也要直面其必然伴随的阴暗与罪恶,并回答自己作为“创世者”在此中的立场与作为。
苏婉的脸色微微白,这个问题比之前的更加沉重。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刘云轩的道种,又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莲心界过去、现在、未来可能生的一切悲欢离合、是非对错。
“您说得对。有光必有影,有生必有苦,有善念亦必有恶因。这是我的世界,这一切,我无法回避,也……不应回避。”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我的‘守护’,先是守护此界存在的基础,守护这方天地能够容纳这一切‘经历’——无论甘苦——的框架。这框架,需有基本的秩序与底线,那便是天地运行的法则,是万物共存的伦理。此框架之内,众生经历其甘苦,承担其因果。”
“若有生灵,其‘经历’使其沉沦黑暗,化为魔孽,其行已严重践踏这共存之底线,危害其他生灵经历之权利,那么……”苏婉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决绝的创世神光,“我便需行创世之责。此责,非是‘审判’其‘经历’之对错——经历本身无对错,只有选择与结果——而是‘裁夺’其选择带来的、对世界框架与他人‘经历权’的破坏。”
“届时,我或以法则之力禁锢,或以创世之威净化,或……在万不得已时,抹去其存在,以护更多生灵之‘经历’。此乃我作为此界创世者,在享受造化权柄的同时,必须承担的最大因果与最重罪孽。我会去做,也必须去做。但这,与‘信火’的‘净化’不同。我非因其不皈依‘真道’,而是因其行为已越过了众生共存之底线。我非代天行罚,而是……维系此方天地,使其得以继续容纳更多、更丰富的‘经历’。”
苏婉的回答,清晰地划分了“包容经历”与“维护底线”的界限。她坦然承认了创世者必须面对阴暗、执行“裁夺”的责任与罪孽,将其定位为“维系世界框架、保护更多经历权利”的必要之举,而非基于某种教义的“净化”。这既展现了她对创世者责任的清醒认知,也再次与“信火”划清了界限。
“红尘”虚影静静地听着,周围的迷离霞光似乎也随着她心绪的起伏而微微荡漾。良久,她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声中,充满了万古沧桑看尽后的复杂与一丝极淡的释然。
“框架……底线……裁夺……罪孽……”她喃喃着,目光再次深深看了苏婉一眼,又似有若无地扫过刘云轩的道种,最终望向无尽虚空。
“苏丫头,刘小郎。汝二人之道,汝二人之心,此番问心,本宫已了然。”
“‘红尘’一问,至此而终。”
她的话音落下,那迷离的霞光开始缓缓收敛,虚影也逐渐变淡。
“此番四方问心,‘琴律’得其序,‘信火’显其烈,‘红尘’观其心。然,最终如何裁定……”
霞光即将彻底消散之际,红尘那酥媚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意味深长的提点,悠悠传来:
“……还需看那始终沉默的‘窃痕’,如何计算其‘得失’。以及,那高悬的‘监察灵契’背后,真正的‘弈者’,何时落子。好自为之吧。”
言罢,霞光散尽,虚影无踪。
莲心界天穹之上,那四色“星辰”之中,只剩下代表“窃痕”意志的银亮光点,依旧在恒定而冰冷地闪烁着,其内部的数据洪流,仿佛从未停止奔涌。
青莲之畔,重归寂静。但所有人都知道,四方问心虽毕,真正的裁决,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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