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皇后的影子被烛火拉得很长,风潇跪坐在下首,汇报完三皇子与边将私通书信的新发现,却未听到回应。
于是困惑抬头,只见皇后手里的茶盏冒着袅袅热气,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宁慧近来越发能干了。”皇后的声音很轻。
风潇低头,姿态恭顺如常:“娘娘教导有方,才叫臣女有机会略尽绵力。”
“绵力?”皇后有些突兀地笑了,“短短一两年的功夫,二皇子先是因失德而闭门思过,如今更是已经获罪;三皇子也跟着被疑,又被你找到了关键物证……”
“皇上如今夜里惊醒,嘴里喊的都是‘逆子’。这也只是绵力吗?”
风潇心中警铃微震,不明白这些本该叫皇后满意的功劳,何以引来如此淡漠甚至危险的语气。
面上却仍强作那副懵懂的模样:“臣女只是将所见所闻如实禀报,皇子们若行得正,又何惧这些——”
“够了。”
茶杯被轻轻搁在案几上,脆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皇后站起身,缓步走到风潇面前。
“本宫陪着皇帝从皇子妃到皇后,又在宫里待了足足二十年,”皇后的声音很平静,“我见过太多聪明人没有好下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以为自己是棋手,别人都是棋子。”
风潇的心跳漏了一拍,呆呆望着皇后,一时说不出话。
皇后俯身,冰凉的手指抬起风潇的下巴,迫使她直视着自己:“我助谢昭熠立足,默许她挑拨那两个蠢货自相残杀;给你人手,让你尽情施展是因为我以为你够聪明,懂得分寸二字。”
风潇呼吸一滞。
“可你最近的动作让本宫很失望,”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冷,“你以为那些人手给你用,就真的可以当作自己的吗?你以为本宫会像那两个蠢货和他们的母妃一般,死到临头还一无所知吗?”
“你能单单从三皇子近日爱穿江南绸缎就联想到江南盐税案,顺藤摸瓜发现三皇子与盐商过从甚密,日后又怎会发现不了我儿的些微疏漏呢?”
“昭熠能在陪皇上用膳时,‘无心’说出那荔枝不如她二哥前日送来的甜,日后是不是就能拿他大哥府里的戏班子说事?”
“风潇,你到底想做什么?”
四目相对,殿内空气仿佛凝固。
风潇知道此刻再伪装已无意义,她缓缓站起身,拂开了皇后的手。
“您既然都已知道了,又何必再问?”她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娘娘更胜一筹,宁慧甘拜下风。”
“可是若娘娘愿意,宁慧不见得非要站在您的另一头。”
皇后挑了挑眉:“又要动用你那副巧舌如簧的嘴?这次打算如何说服我?”
“宁慧所求很简单,不过是能叫天底下掌权的人不再是外人,日后才能过得更轻松快活些。否则一想起日日都要仰仗旁人的鼻息而活,未来嫁了人就要永远被束缚在甚院高墙之内,我便浑身不自在。”
“昭熠对臣女来说不是外人,娘娘您自然也不是。”
“娘娘不是要安稳、要富贵吗?”风潇把声音放得很低,“宁慧愿叫娘娘做天底下最安稳、最富贵的人!”
“娘娘是我心里最顶天立地的女子,您比臣女、比昭熠、比您的孩子、甚至比当今龙椅上那位,都更聪明、更果决、更适合那个位置。”
“又何必拱手让人呢?”她越来越低的话音里带着诱惑的意味。」
第117章
风潇边看边不由地坐直了身子——这本书比之前聪明了许多,至少在对她这个对手的理解上,好像比以往更饱满深刻了。
于她而言,确实并不是非要谢昭熠登基。若是更有魄力、更有手腕、更有威势的皇后得掌帝位,事情只会变得更简单。
只要是个女人就好。
只要是个女人,谢昭熠就不会这样喘不过来气,风潇就不会有如今的种种顾虑与不适。
她坚信。
于是饶有兴致往后看去,面上的表情却渐渐僵住了,刚刚扬起了些的嘴角重又缓缓落了下去。
「“放肆!”皇后猛地拍案,茶盏跟着跳起,热水溅了一桌。
“你如何能说得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要害死本宫吗?”
风潇愣住了。
“我是皇后,是国母,是天下女子的典范,”皇后的眼睛很亮,亮得叫风潇心慌,“我可以执政,可以垂帘,可以‘辅佐’幼主——史书会称赞我是慈母,是贤后!”
“但若我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她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他们会怎么说?牝鸡司晨?妖后乱政?”
“我的每一道政令都会被质疑,每一个决策都会被说成妇人之仁或是毒妇心肠。朝臣不会真心服从,百姓不会真心拥戴”
“史官会把我写成一个野心勃勃的、不守妇道的妖孽!”
她一口气说完,气喘吁吁地盯着风潇,如同在看一个疯子。
她以为风潇另有其他皇子要暗地里扶持,或是打算为自己嫁给大皇子铺路,谁曾想,打得竟是牝鸡司晨的主意!
“你垂帘听政能有什么用?”风潇一时情急,竟连敬称也顾不得,“他们只会一边享受你的治理,一边骂你僭越!”
“没有人会感念你的贤惠和退让,他们只会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权力,默认你、我、谢昭熠和无数个其他女子——”
“宁慧!”吴皇后厉声喝道,“我不需要别人感念!史书自会记在我的功德,死后我能问心无愧地去见我的母亲和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