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余止终于又一次踏入了金樽阁的大门。
仍是没有带旁人、独自前来,仍是没有犹豫、直接上楼去往包厢。
许折枝眼前一亮,却很谨慎地立在原地,没有跟上去迎接,好像来的只是个普通的客人。
伙计对他印象很深,一溜烟儿地跑去找风潇,说上次那位莫名其妙地来、黑着脸走的贵公子又来了。
风潇有了数,自觉地上楼,找去那间包厢。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摸了摸胸口揣着的那枚玉牌,方觉多了点底气。
谁也不知道里头坐着的,到底是哪位余大人。
又命侍者在外头听着,一有太大的动静便立刻进来,万一出了什么事,就去找百花巷的周大娘,把今日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
而后屏息凝神,轻轻推开了房门。
桌子那边安然坐着一个余止,见风潇进来了,门还没关上,于是不做声,只继续静静地坐在那里。
风潇仔细去看,见他右脸太阳穴下有颗痣,心跳便禁不住停滞了一瞬,几乎想要退出门去。
却见余止伸出手,手心朝上放在桌面上,把袖子往上捋。
手腕处画着个笔触歪歪扭扭的小王八。
和风潇曾画过的那只不一样,却丑得不相上下。墨迹新鲜,显然是刚画上不久。
风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扭头对那侍者道:“在外头盯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再叫人去同二掌柜说,余公子不用人伺候。”
虽说看许折枝前几日的反应,应该不会窥探他主子的私事,却还是要谨慎防他一手。
缓缓走进去,反手把门关严,而后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余公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余越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定格在混杂着些疲惫的如释重负。
风潇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连这颗痣都点上了?这些日子很不容易吧?辛苦了。”
她伸出手,缓缓地覆在余越还未收回的手腕上。
秦时那些强身健体、滋养生息的丹药她没少吃,这些日子稳定下来,三餐规律、早睡早起,体重终于涨上去点,气血也足了很多。
因此虽已入冬,她的手仍是热乎乎的。
余越的手冰凉,乍一接触到覆在上头的温暖,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都过去了。”风潇又说。
“嗯。”他回答。
“现在我是余止了,”他说,“年纪轻轻的大理寺少卿,家财万贯的、有权有势的、意气风发的余止。”
“这会让你高兴一点吗?这能让你不必痛苦吗?”
风潇摇摇头:“不会。”
在余越惊讶而有些委屈的目光里,她徐徐道:“你是位高权重的余大人,还是籍籍无名的普通人,于我而言都没有分别。”
“你能获得自由和自己的人生很好,能有些禁锢却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也很好。”
“只是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能不必冒这个险。若早知道要让你如此铤而走险,我宁愿此生再也见不到你。”
所以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我顶多只是醉酒后写了点胡话,告诉过你不必当真的。
余越禁不住鼻头一酸。
这几日如同走在独木桥上,后面没有回头路,两边都是万丈深渊,身边没有一个同行的人。
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他只觉浑身上下的力气都用尽了。
风潇已凑近了些,用极低极细的声音问:“他手下那些事你能打理好吗?会不会叫人看出破绽?”
余越鼻头更酸,眼眶也跟着有些发热,视线模糊了些。
终于有人陪着他走这独木桥了。
“还好,”他努力止住鼻头的酸涩,喃喃道,“这么长时间,我也不是全无准备。寻常琐事都能应付,只是官场上的事还有些头疼。”
“你认得许折枝吗?”风潇又问。
“认得是认得,”余越迟疑道,“不过并没怎么接触过。他对许折枝有救命之恩,因此许折枝对他忠心得很,是他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
“那应当对他很熟悉了。”风潇沉吟。
“怎么了?”
“他眼下就在金樽阁当二掌柜,替余止做许多暗处的事。连这酒楼名义上都是许折枝的。”
余越显然一惊。
“他隔一段时候就会向余止汇报酒楼的事,若是他们俩十分熟悉,你又摸不准他会吩咐他做些什么,岂不很快就要露馅?”
风潇其实并不确定他会不会定时汇报,然而看余越此时吃惊的表情,显然也不知道。
“确是如此,”他忧心忡忡地点头,“他恐怕是那些下属里,与余止关系最亲近、接触最多的,我最难瞒过的大概就是他。”
风潇叹一口气,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