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笑而不语,只整理好衣裳,便告辞离开。
余越把她送到偏门门口,才折返回去。
今日无朝。
早朝时间久、仪式繁琐,体力消耗极大,因而其实并非每日都有。常朝是单日休息、双日上朝,因此今日只需按时点卯即可。
然而要做的事却不轻松。
今天是三司会审的日子。
其实是数月前便已查清的一桩藏匿前朝余孽案,却因要把犯人押解上京,而耽误了些路上的功夫,又在来的路上叫其中重要的人跑了,寻了个把月没有成果。
皇帝终于等不得了,才没有再等,只下令先把主犯审了。
既是这样大的案子,便不能一家独断,皇帝下旨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进行会审,地方设在了大理寺的厅堂。
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与余越分坐三方,堂下跪着的是刚从天牢里押来的前江州知府秦蕴。
秦蕴年岁已高,衣衫褴褛,形色狼狈,神情里却透着一股近乎顽固的平静。
余越官袍肃整,玉带紧扣,面上维持着余止惯有的冷峻坐姿,只有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刑部侍郎先打破了沉默:“罪臣秦蕴,前朝覆灭时皇宫大火,混乱中,前朝三公主及其襁褓中的幼子一齐失踪。同年,你携家眷赴任,对外宣称夫人在途中产下一子,取名秦绍礼,是也不是?”
秦蕴冷笑一声,并不回话。
他稍作停顿,目光锐利地扫过秦蕴,也不计较他的沉默,只继续道:“然此子对外称体弱多病,深居简出,鲜少见人,连科考都不曾参加过。及冠后由你作主,娶了家世远不及秦家的薛氏,诞有一子,取名秦时,也没错吧?”
“去岁,朝廷清查旧档,发现当年为三公主接生的稳婆,隐匿于你老家。顺着查她行踪,才知后山有一孤坟,平日里无人踏足,唯有她每岁都去祭拜。”
“坟头碑上刻有一个‘婉’字,正是前朝三公主的闺名。你当无人知晓了吗?”
“又于你府中密室,搜出前朝皇室信物蟠龙玉佩一枚,与典籍所载前朝三公主周岁所佩之物,一般无二。”
“罪臣秦蕴,”他声调陡然拔高,“你还有何话说?那秦绍礼、秦时,都是前朝余孽,是也不是?!”
秦蕴还未答话,余越却已感喉咙发紧。
这和他预想的场面并不相同,刑部尚书环环相扣、句句相逼,他找不到可以插话的空间。
可是他必须说点什么。
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余止,在查清此案中立了不少功劳的余止,不应有如此异常的沉默。
何况御史中丞王大人又一向与余止私交甚笃,比起旁人只会更了解他,今日在他面前,万万不可露了破绽。
余越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因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沙哑:“秦蕴,你身为朝廷命官,多受皇恩,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自己都能猜想到这个问题的苍白无力,因此几乎已不敢迎接四面八方的视线。
秦蕴却有了反应,抬起头,目光并未看向咄咄逼人的刑部尚书,反而直视着高高在上的“余止”。
“余大人,”他的声音清晰得出乎意料,“你效忠如今的皇帝,我亦效忠我的皇帝,又有什么不同?你何必问我为何?”
“‘忠义’二字,各位不都常挂在嘴上?三公主于我秦家有救命之恩,临危托孤,我岂能负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决绝:“不错,秦时正是三公主的血脉。绍礼已在狱中离世,我今日也要随他去了,可是时儿却已远走高飞!”
“你们找了这么些日子,最后还是只能先审我,不正是找不到他吗?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三公主的血脉就没有断,大梁的国运就没有断——”
“放肆!”御史中丞猛地睁开眼,厉声打断,“安敢口出狂言!”
余越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眼前的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小案子,而几乎已是一桩谋逆大案。
按照律法,接下来就是核验身份,然后走完程序,判处极刑。
你见过的,你在书里见过,也见余止审过,他能做到,你也能做到。你准备好今天要说什么了,早就照着书写好背下来了,不会有差错的。
他在心里为自己一次又一次鼓劲。
余越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尽量让语调显得平稳而冰冷,模仿着记忆中余止的样子。
“既然证据确凿,犯官亦供认不讳,今判褫夺秦蕴所有官爵,削除功名,依律处斩。家产尽数抄没,妻妾子女没入官籍。”
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显得异常突兀,这番话几乎已用尽了他全身力气。
好在无人有异议。
秦蕴犹在口出胡言,却已被人堵了嘴带下去,一切都结束了,今日这场硬仗,他终于算是熬过去了
接下来大概要好生送两位大人离开?他不敢轻易先站起身,只笑着招呼道:“二位”
“既然此案已审理完毕,”一直在一旁显得异常沉默的御史中丞却突然开了口,“便来审审另一桩案子吧。”
他扭头,面无表情地盯住了余越。
“我这里倒是还有人递了信,说要当堂状告您呢。”
“余大人。”他的目光冰冷而危险,比方才看着秦蕴时更像看一个死人。
余越心跳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