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溜到了外头,即使跟着风潇偷得了这一刻的自由与安宁,余止的枷锁仍拴在他的脖子上。
“您误会了。”他听到风潇说。
来了。
最害怕的事还是来了。
余越透过帷帽的白纱,隐隐能看见风潇的轮廓。他紧紧盯着她的背影,暗自祈求她说慢一些。
“我夫君要戴帷帽,倒不是有什么贵重不可见人的身份。”风潇语调轻佻,很随和地与那妇人调笑。
“而是他这张脸生得太过美貌,每每陪我出门,我都担心他叫别人看了去。”
“既然成了我的人,再美的容貌也自然只有我能看,若不用轻纱遮着,岂不便宜了旁人?”
第37章
直到找来梯子、翻回余府、央了人把梯子撤走,直到有惊无险地等到余止回来、与风潇见了面、风潇告辞回去,余越还是感觉没有站在地上。
他觉得自己站在云端,或是站在那堵细细窄窄的院墙上,或是颤颤巍巍、上下摇晃的枝桠上。
总之轻飘飘地不着地。
他不确定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会终其一生被余止折磨,还是会变得更好、逃脱出去,或者变得更糟、失去更多。但他确信,今日已是他人生中最亮堂的一天。
他们去茶馆听说书,听了开国皇帝与相识于微末的皇后的故事,不知其中有几成真,可是台下的人都情愿相信。
他自然也愿意相信,毕竟如此应景。
他们去卖熟食的铺子,风潇说她要尝尝这家的味道,因为之前都是在自己家附近那家铺子买的,所以想知道其他地方的会不会更好吃。
铺子的老板热情地邀他们试吃,风潇让他试了一块鸭脖,问他咸淡如何。
“挺好的,很入味,”他细细品味,“可能稍微咸了点,但咸一点好吃。”
风潇于是遗憾地摇摇头:“太咸了不行,丧彪吃不了。”
他心中警铃大作,忙问她丧彪是谁。
风潇说,是她家那条大黄狗。
好吧,原来他是替狗试吃的。
余越总觉得,在余止的搓磨下,自己已经对自尊没有概念了,否则怎么会替狗试吃,都如此乐在其中呢?
他们去卖糖炒栗子的铺子,那是风潇闻着味儿找到的。离那里还有百余步的距离,她便开始翕动鼻子,然后坚称这附近一定有糖炒栗子,而今天她必须找到它。
她说,如今的季节,就是该吃糖炒栗子的时节。
余越不明白为什么深秋一定是吃糖炒栗子的时候,但在他的印象里,好像确实天气一变冷,街上就会开始出现这股甜香。
黑色炒砂与饴糖混在一起,在铁锅里被炒得油光发亮。风潇就双眼放光地等在一旁,她不肯买旁边早就做好的那些,坚持要等先炒出锅的。
她的神情堪称虔诚。
其实好像一下午的时间什么都没做,风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带出来,不过是在外头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们之间好像除却下墙时那一扑一抱,也没有再发生更越界的举止。一整个下午,风潇只牵着他的袖口,于是有时他鼓起胆子去回牵,也不过抓住她的袖口。
衣袖交叠,已使他惊心动魄。
余止此时此刻,大约正与人觥筹交错,面前或许山珍海味,谈笑间皆是朝政大事。
余越却觉得,他此时一定没有自己千万分之一的满足。
他没有猜错。
余止整个下午忙了不少事,也见了不少人,解决了些头疼的问题,然而仍觉浑身刺挠。
他不由自主地一遍遍设想,余越与齐时现在到了哪一步。
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脱离了余府的束缚,他们会说些什么话?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吗?
他只派了两个人暗地里跟着,想着只要跟不丢,就不会出什么事。如今他后悔了,应该派三个人去,两个人负责跟着,一个人往返在他们与他之间,时时把情况报与他知晓。
可是就算是让人时时来报,他也不是时时能听。手头这桩案子事关包庇废太子余孽,他已焦头烂额,这个姓冯的还为升迁调职那点破事来找他说情,专给他添不痛快。
“冯大人请回吧,我帮不了你什么,”他漫不经心道,“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到死也不会是你的。”
那冯姓官员不明白,寻常求人办事,不答应就不答应,再不济给点脸色也就罢了,哪有把话说这么难听的?
然而这位余大人向来脾气不好,又记仇,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诺诺告辞。
骂是骂出去了,余止的心情还是没有变好。又是与王大人商量对策,又是赴饭局求李大人相助,忙忙碌碌一下午,直到天色黑了一半,才终于回到府中。
忙让人把齐时请来会见,面上还要假惺惺地作出不在意,便是看出了她头发乱了不少,也问不出口他们究竟去干了什么。
余止有些气恼,又因自己会气恼而更加气恼。
直到齐时告辞离去,他才终于能把今天派出去的两个人传来,要他们一五一十地复述,余越与齐时今日都去了哪里。
因不能太过明显,他们一直遥遥跟在不远处,只能看见两人的动作却听不见说了什么。
余止听着一个又一个地方、一间又一间铺子,面色越来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