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壮汉水手看来,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逻辑推断。
而在卡琳听来,这个回答为皮普的整个故事,提供了最有力的旁证。
这个叫皮普的孩子,虽然狡猾,但至少目前看来,他身份的核心部分是真的。
“多谢。”卡琳从口袋里拿出两块之前剩下的肉干,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带着若有所思的皮普,离开了酒馆。
安的小手被亚敏牵着,离开了卡琳她们所在的巷道。
身后的争论声和酒馆里传出的模糊喧嚣,被穿堂而过的海风迅吹散。和卡琳姐姐她们在一起时,那种被保护的安全感让她可以去好奇、去观察,而此刻只剩下她和亚敏两个人时,这座城市的压抑和冰冷,便更加真实地包裹了上来。
亚敏的步伐很稳,她牵着安的手温暖而有力。她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街道上比之前多了一些人影。这些同样穿着厚重防水服的居民,正沉默而麻木地开始着新一天的劳作。
安注意到,昨夜那些白色东西游荡过的街道,留下了一片狼藉。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着恶臭的黑色淤泥,比其他地方的颜色更深、更粘滞。一些店铺的老板正提着木桶,用浑浊的水冲刷着自家门口的石板,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次。没有人对此表现出惊讶或恐惧,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和清理一场暴雨过后的积水一样,平静,甚至有些厌烦。
在经过那条昨天有两个卫兵驻守的、被封死的石屋巷口时,安看到卫兵已经不见了。那扇被木板钉死的门前,地面上那滩已经干涸的黑色痕迹旁,多了一束被随意放在地上的、早已枯萎的白色小野花。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
“亚敏姐姐,”安仰起头,轻声问道,“赛提叔叔…哦,哥哥…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进城呢?”
亚敏的脚步顿了一下,她低头看着安,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无奈的微笑:“因为啊,赛提他……怕水。”
“啊?怕水?”安有些不解,“可这里到处都是水呀。”
“是啊,”亚敏叹了口气,“所以他宁愿待在那辆破马车里呆,也不想再往海边靠近。尤其是……墨海。”她望了一眼海的方向,眼神里也闪过厌恶,“他说这片水……让他感觉像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很不舒服。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不是吗?”
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想起了昨晚那些白色东西,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声音,觉得“不舒服”这三个字,或许是形容歌德伯格最贴切的词汇了。
她们很快回到了城门附近那个还算开阔的广场。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赛提正坐在车辕上,百无聊赖地用一根小树枝拨弄着地上的石子。看到她们回来,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紧张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放松。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安,你先在马车里睡一会儿。”亚敏帮安拉开车厢的门帘,“等队长她们回来,我们再找个好点的地方休息。”
安实在是太累了。昨天整整一天的奔波和夜的惊吓,耗尽了这个孩子全部的精力。她爬上马车,蜷缩在柔软的毛皮垫子上,几乎是头刚沾到垫子,就在单调的海风声中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小会,只知道醒来时,睁开眼,看到的是亚敏那张带着关切的脸。
“醒了?我们到地方了。”
安这才现,她们已经不在马车里,而是身处一间狭小但还算干净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窗外,依旧是那片灰蒙蒙的天和那条贯穿天际的裂缝。
“这里是城里唯一一家还算能住人的旅店。”亚敏将安轻轻地放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卡琳她们也回来了,正在隔壁商量事情。你再睡一会儿吧,吃饭的时候我来叫你。”
安点了点头,再次闭上了眼睛。
旅馆的房间狭小而潮湿。墙壁上渗出的水渍,绘制出了一幅幅形似地图的丑陋霉斑。唯一的窗户被木板钉死了大半,只留下一条窄缝,透进一点聊胜于无的、灰白色的天光。
皮普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木椅上,小小的身体几乎要陷进去。卡琳、伊利丝、费舍尔和归来的格里夫,如四座沉默的铁塔,将他围在中间。空气压抑得几乎要凝固。
经过了酒馆那场算不上成功的“验证”,卡琳的耐心正在被快消耗。她知道,从这个看似无害的孩子口中榨取真相,不能再依靠简单的威吓。
“好了,皮普。”卡琳打破了沉默,她拉过一只木箱,坐在皮普对面,视线与他齐平,“现在,我们来谈谈‘逆生泉’。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皮普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转而是能看透一切的平静。
他攥紧了破烂的衣角,开始用混合了恐惧和回忆的语气,讲述那个他早已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的故事。
“那个地方……不在墨海深处。”他低声说,这个开场白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地板,又指了指窗外的方向。“就在歌德伯格……在那些被淹掉的老城区里。很深,很深的地方,靠近‘迷雾之地’。只有落潮时,才能找到入口。”
这个回答,让卡琳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皮普观察着她们的表情,继续说道:“歌德伯格以前很大的,是北边最大的港口,现在被淹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了,我爸说,那有一片地方的建筑没有完全倒塌,里面有一口泉……泉水不是墨海那样黑色,黏糊糊的,是……是银色的,像流动的月光。疯岩船长在那泉水里泡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很多,人也精神了。”
“听起来像个好地方。”伊利丝在旁边重复了她之前的评价,但这次,语气中更多的是嘲讽。
“不!”皮普立刻激动地反驳道,“不好!一点都不好!我爸爸说,一起去的其他人,回来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后来就……就都失踪了!疯岩船长回来后,精神也时好时坏,有时候像个年轻人,有时候又会变回那个快死的老头子!”
这番话与之前相比,更加详尽,也再次完美地解释了她们已知的那些矛盾现象。
“既然这么危险,疯岩又为什么要去?”卡琳的审问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向最核心的动机。
“因为他没得选!”皮普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病得快死了!他可能是想带更多的‘泉水’出来,去找医师或者别的什么人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彻底治好他的方法。”
卡琳盯着皮普,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吗?”
皮普犹豫了。他似乎在做一个极大的心理斗争。最终,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一个破烂小布袋里,摸索出了一个用多层布料包裹着的东西。
当布料被层层揭开,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出现在众人面前。瓶子里,几滴残留的、如流动的月光般、散着微弱光芒的银色液体,正缓缓地晃动着。
“这是……这是我爸爸上次去时,偷偷带回来的几滴泉水……他说这是‘希望’。如果他没回来,就让我把这个卖了,无论有没有用,多少能换点钱活命。”
卡琳接过那个小瓶子,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看着这几滴银色的液体,瞬间联想到了疯岩住所地板上那些水银状的水渍。
形态、质感,完全吻合,这让事情的可信度又提升了几分。
但她依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她示意皮普收好瓶子,然后转向从外面回来的亚敏。
“怎么样?问到什么了吗?”
喜欢黑塔下的安请大家收藏:dududu黑塔下的安小说网更新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