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的风铃在此刻汇成一片尖啸。
那声音没有规律,永不停歇,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灯塔,要将塔顶那几个孤立的人影彻底淹没。
伊利丝和亚敏无声地向卡琳并拢。三人的身体如同合拢的齿轮,将安和那个蜷缩的孩子一起圈在中心。她们的武器朝外,形成了一个没有死角的防御姿态。
安紧紧地靠着卡琳的腿,和那个同样吓破了胆的男孩一样,用小手死死捂住了耳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直接在她的头骨里疯狂回响。
接下来看到的画面更是让安无法理解,它们在“生活”。
安看到一白影,它比其他同类要粗壮一些,正站在一间被冲垮了一半的铁匠铺门口。它的两条“手臂”以一种固定节奏的频率,一上一下地挥动着,像在打铁。但它的手中空无一物,身前也只有一个锈蚀的、冰冷的铁砧。
不远处,几个矮小的白色轮廓正围着一座早已熄灭的篝火堆的遗骸,一蹦一跳。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像是在玩一种不存在的游戏。一阵阵属于孩童的、清脆的笑声和数数的声音——“一、二、三……”——从它们的方向传来,但那些轮廓本身,只是在机械地跳动着,没有任何情感和意义。
在主干道上,看起来稍显佝偻的白色影子,正推着一辆不存在的独轮车,步履蹒跚地前进。它的身体前倾,双臂保持着推车的姿势,但它的手下什么都没有,只有被搅动的墨海海水。“吱呀——吱呀——”的车轮转动声,却固执地、一遍又一遍从那片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响起。
最让安感到不解的,是它们之间的互动。
一个“撒网”的轮廓,与一个“推车”的轮廓,在街道的十字路口相遇了。
没有交流,甚至没有相互“看”一眼。它们只是保持着各自的动作,从彼此的身体中,直直地穿了过去。在交错的瞬间,它们那由不知何物构成的身体,像两团没有实体的烟雾,相互渗透,然后分离,继续着各自永无止境、毫无意义的重复。
它们是不是活物?又或者是鬼魂?在心里想着。
但她觉得,更像是一段段被困在这里,破碎的记忆投影。
是这座被墨海渐渐吞噬的城市,不甘心就此死去,于是用这种诡异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向世人展演着它曾经充满生机的日常?还是墨海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对依然坚持活下去的人们,进行的又一种精神摧残和打击?
安看到,一个白色的轮廓,似乎是一个女人的样子,正坐在一栋房屋二楼的阳台栏杆上,双腿悬空,轻轻地晃动着。它的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则伸向远方。一阵轻柔的、哼唱摇篮曲的女人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那里传来。
它在等待着什么。也许是在等待一个出海未归的丈夫。
这些东西,非人的家伙们,它们在用一种人们最日常、最温馨的方式,构建出了安眼里最深沉、最令人绝望的恐怖。
它们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它们只是在动,在出声音,像被设定好的程序,无需理由。
但也正因为这份“无意识”,让它们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陷阱。一种由“墨海”设下,用“家”和“日常”作为诱饵、专门诱捕还试图保持理智与情感的活人的致命陷阱。
安紧紧地靠着卡琳,她不敢再去看那些细节。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去回应那个哼唱摇篮曲的“女人”,或者去帮助那个在原地打转的“孩子”。
她更怕自己一旦开口,就会成为它们中的一员,永远地徘徊在墨海和歌德伯格,重复着某一段属于自己的破碎日常。
灯塔之上,目睹一切的活人绝对沉默,城市街道里,那片由“死物”出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话语,形成了一种令人大脑都为之错乱的极致违和感。
这片死寂的城市,此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上演着恐怖默剧的舞台。而这些白色的人形,就是舞台上那些提线的、只会播放录音的木偶。
寒意从众人灵魂深处升起,让安浑身冷。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卡琳的衣服。
一个白色影子,不像其他同类那样游荡,而是笔直地朝着灯塔的方向走来。众人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安甚至能感觉到身边卡琳和其他人同样绷紧的肌肉,以及随时准备挥动的武器上反射出的冰冷微光。
然而,就在那个白色影子即将踏入灯塔周围的砾石区域时,它那模糊的“头颅”微微侧了一下,脚步出现了一丝迟疑,最终,以僵硬的角度,绕开从灯塔的侧面,重新向着城市内游荡而去。
安不明白生了什么,只觉得那个东西似乎在抉择是否要进入这座灯塔,或者说,灯塔有什么吸引它却又让它犹豫的东西。
在城市的另一端,那条阴暗的巷道里,那个先前在去酒馆路上,看到有卫兵驻守、被木板封死的石屋前。
一个孤单的白色影子正站在那里。
它一动不动,只是摇晃着抬起它那勉强称之为“手臂”的东西,反复轻轻地敲击着木门,苍白的枝桠留在门上的却是漆黑如墨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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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声,从它的方向传来,声音里充满了期盼:
“爸爸妈妈,开门呀…我好困……”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那声音继续呼唤着,一遍又一遍,最后一个字刚结束片刻,又机械的返回第一个音节重新开始,像是卡住的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