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城废墟之上,弥漫的硝烟与血腥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的死寂取代。妖兽营区的焦土仍在冒着缕缕青烟,扭曲的金属残骸与无法辨认的焦黑骨殖散落其间,空气中残留着幽冥孢子灼烧后的刺鼻焦臭和更深邃的、来自血狱通道被强行湮灭后遗留的冰冷怨念。涵婓站在一片相对完整的断壁残垣之上,断岳凶刃斜插在身侧焦土中,冰冷的刃身映照着他苍白如纸的脸。
他身上的玄甲早已在昨夜的惨烈搏杀中崩碎,此刻只裹着一件染满血污与焦痕的粗麻里衬。右臂被简陋的夹板和绷带固定吊在胸前,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断裂的骨骼和撕裂的内腑,带来钻心的剧痛。更深的痛楚来自灵魂深处——魂火黯淡,如同风中残烛,修为根基上那道因强行催动血魂双契之力斩杀磐山而产生的裂痕,如同干涸河床上的龟裂,每一次呼吸都传来灵魂被撕扯的虚弱感。昨夜亲手格杀半数妖兽军团、引爆血狱通道的景象,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经,每一次闭眼,都是磐山那最后挣扎的琥珀色眼瞳和万千猩红漩涡爆开的惨烈。
霜影静静伏在他脚边,银蓝的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沾染着大片干涸黑的血迹。颈项间那圈抵抗幽冥蛊毒、昨夜又硬抗了血狱意志侵蚀的古老图腾纹路,此刻显得黯淡无光,如同磨损严重的石刻。它舔舐着自己前爪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动作缓慢而疲惫,偶尔抬起眼皮望向涵婓,银蓝的兽瞳里是深深的担忧和一种近乎哀伤的守护。
白羽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背对着他们,玄铁重剑拄地。他身上的寒铁甲胄布满了裂痕和幽冥污血腐蚀的痕迹,左肩处一道包扎的布条下隐隐透出冰霜封印的微光——那是昨夜为救涵婓硬撼磐山巨爪时留下的伤,宫主的封印符文在重压下濒临崩溃,此刻正被他强行压制。他沉默得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但紧绷的肩线和微微颤抖的剑柄,暴露了他同样虚弱的身体和沉重如山的内心。血刃卫的残部在更外围警戒,人人带伤,士气低落,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却更添绝望的压抑。
“大帅…”副将拖着一条瘸腿,艰难地走近,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伤亡…清点完毕。妖兽军团…十不存一。血刃卫战死三成,重伤四成。赤龙卫、重弩营…减员过半。”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赤瞳大人…及其麾下将官…昨夜…未损一人。”
涵婓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意料之中。赤瞳的毒计,就是要用他涵婓麾下最精锐、最忠诚的力量,去填平妖兽畸变这个他自己亲手挖下的地狱深渊。代价是他的半条命,是他呕心沥血打造的“三位一体”战法的彻底崩溃,是无数忠诚将士和妖兽袍泽的灰飞烟灭。而赤瞳,不仅无损,更借此重创了他涵婓的根基,削弱了所有敢于支持他、质疑宫主的派系力量。
“宫主…”副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出关了。”
涵婓猛地睁开眼!那双因魂火虚弱而略显黯淡的眸子深处,骤然爆出冰寒刺骨的厉芒!如同沉睡的凶兽被触及了逆鳞!一股源自统帅血印的、混合着滔天怒火与决绝意志的威压不受控制地轰然散开,虽然虚弱,却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瞬间驱散了周围令人窒息的颓败气息!霜影猛地抬头,颈间图腾应激般亮起微弱光芒。白羽霍然转身,重剑嗡鸣,冰霜之气弥漫。
副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势逼得连退两步,脸色煞白,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三声低沉、苍凉、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号角声,穿透了废墟的死寂,从天穹城最高处——血灵宫主殿的方向传来!号角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无视距离,无视阻碍,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活着的生灵耳畔。声音中蕴含着无上的威严,冰冷的召唤,以及一丝…令人灵魂悸动的不祥!
“宫主…召见…”副将的声音带着恐惧的余韵。
涵婓缓缓挺直了脊背。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刺入骨髓,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前的乱。但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柄虽布满裂痕却依然倔强指向苍穹的断剑!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握住了斜插在地的断岳凶刃。
入手冰凉。刀身沉寂。昨夜那场惨烈搏杀,几乎耗尽了这柄凶兵内蕴的狂暴血煞与魂印之力,此刻的断岳,更像是一块沉重冰冷的凡铁。涵婓的手指在冰冷的刃柄上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感受着刀身深处那微弱却依然存在的魂印联系,感受着自己同样残破不堪的魂火。凶兵与主人,皆已重创。
“白羽。”涵婓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白羽沉默上前,玄铁重剑归鞘,动作依旧干净利落,但涵婓敏锐地捕捉到他归剑时手腕那微不可查的一丝颤抖。宫主的封印,如同跗骨之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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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好这里。”涵婓的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营区和那些疲惫不堪却依然挺直脊梁的残兵,“任何人…擅动者…”他顿了顿,冰冷的视线扫过远处赤瞳营区方向隐约可见的、完好无损的旌旗,“…杀无赦!”
“诺。”白羽的声音如同两块寒铁碰撞,简洁,冰冷,带着赴死般的决然。他知道这道命令的分量。一旦宫主难,赤瞳必然落井下石,此地便是风暴之眼。
涵婓不再多言,左手紧握断岳,迈步向前。脚步虚浮,踏在焦黑的土地上,却异常坚定。霜影低吼一声,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紧紧跟在他身侧,银蓝的兽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通往血灵宫主殿的漫长甬道,此刻仿佛一条通往幽冥巨兽咽喉的食道。甬道两侧,象征着血灵宫无上威严与力量的巨大血晶灯盏次第燃起,幽红的火光跳跃着,将涵婓蹒跚而孤绝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光滑的玄晶墙壁上,如同挣扎的困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但这血腥之中,却夹杂着一股更加阴冷、更加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如同腐败的花蜜混合着铁锈——那是幽冥母树根须渗透地脉、滋养王座所散出的独特气味,随着宫主的出关,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浓郁。
甬道尽头,两扇高达十丈、由整块幽冥寒铁浇筑、铭刻着无数繁复扭曲符文的巨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门后那足以容纳万人的宏伟主殿。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威严、血腥煞气、以及冰冷粘稠幽冥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从殿内汹涌而出!
涵婓的脚步猛地一顿!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本就虚弱的魂火在这股威压下剧烈摇曳,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胸口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被他强行咽下。断岳凶刃在他手中出低沉的嗡鸣,刀身冰冷,魂印黯淡,无法提供丝毫庇护。霜影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四肢微微颤抖,颈间的图腾纹路疯狂闪烁,抵抗着这源自血脉与灵魂层面的恐怖压制。
他抬起头,望向大殿深处。
血灵宫主殿,穹顶高悬,仿佛连接着无垠的星空。然而此刻,那“星空”却是一片翻滚涌动的、粘稠如血浆的暗红云团,云团中,无数扭曲的怨魂面孔若隐若现,无声地哀嚎挣扎。大殿的地面并非石板,而是某种半透明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晶体,晶体深处,无数粗大虬结、闪烁着幽绿磷光的根须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一直延伸向大殿的最深处。
大殿两侧,早已肃立着血灵宫的核心力量。八大血将除白羽外悉数在场,赤瞳立于左侧位,身披赤金重甲,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鸷、快意与一丝冰冷的嘲讽。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涵婓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每一丝虚弱。他身后,是其派系的将领,个个甲胄鲜明,气势昂扬,与涵婓的狼狈虚弱形成刺眼对比。右侧则是几位立场相对中立或曾对涵婓流露出些许善意的血将,此刻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凝重、忧虑,甚至是一丝恐惧,在宫主那恐怖的威压和赤瞳派系的逼视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甬道入口,聚焦在那个浑身浴血、臂断魂伤、却依然挺直脊梁、手握残刃、在滔天威压下一步步艰难踏入大殿的身影上。目光中有怜悯,有嘲弄,有快意,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窒息感。
涵婓的目光,穿透了赤瞳那淬毒般的视线,无视了两侧各异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大殿最深处,那光源与威压的核心——
幽冥王座!
那已不再是单纯的王座。
它悬浮在大殿尽头离地三尺的虚空,通体由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活体金属与凝固血浆混合而成的暗红物质构成,表面流淌着粘稠的幽光。王座的形态扭曲而狰狞,巨大的椅背如同展开的、覆盖着金属鳞片的蝠翼,翼尖延伸出尖锐的骨刺。扶手则如同两条缠绕的巨蟒,蟒狰狞地抬起,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两点幽绿的磷火。
但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王座本身散出的气息,以及王座之上,那正与宫主身体缓缓融合的“东西”!
宫主的身影笼罩在一件宽大厚重的暗红长袍之中,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他端坐于王座之上,纹丝不动,如同亘古存在的雕塑。然而,一股比整个大殿威压总和更加冰冷、更加古老、更加贪婪的意志,正从王座深处散出来!
王座那如同蝠翼的椅背根部,以及两条巨蟒扶手的末端,正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数根粗壮、漆黑、表面覆盖着细密如血管般幽绿纹路的“肢体”,正缓缓地、坚定地从王座的内部“生长”出来!它们扭曲着,如同拥有独立生命的怪异触手,正一点点地刺破宫主那暗红长袍的下摆,缠绕上他的腰腹、双腿!那肢体断口处,并非平滑的切割面,而是布满了不断蠕动、增殖的墨绿色肉芽和细小尖锐的骨刺,断口深处,是粘稠翻滚、散着极度不祥的暗红血浆!一股源自同根同源、却更加狂暴混乱的幽冥亲王的气息,正通过这些蠕动的断肢,疯狂地涌入宫主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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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恐怖的是王座的底座。无数粗壮如巨蟒、闪烁着金属寒光与幽绿磷光的根须,从王座底部深深刺入下方那暗红晶体的地面,如同巨树的根系扎入土壤!肉眼可见的、粘稠如液态能量的暗红与幽绿色光芒,正沿着这些根须,源源不断地从地底深处被抽取上来,注入王座,再通过那蠕动的亲王断肢,汇入宫主体内!每一次光芒的流动,都伴随着整个大殿地面的轻微震颤,以及王座之上宫主那模糊面容下,一丝微不可查的、仿佛力量增长的满足!
王座周围的空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感,光线在那里变得粘稠而昏暗,仿佛连空间本身都在被这融合的过程缓慢吞噬!一种低沉、混乱、充满无尽贪婪与恶念的呓语,如同亿万只虫豸在灵魂深处爬行啃噬,直接在所有人心底响起!那是幽冥亲王的残念,是母树的意志,是宫主正在与之融合、试图掌控的恐怖力量!
融合!吞噬!进化!
赤瞳派系的将领们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仿佛看到了血灵宫在宫主带领下吞噬幽冥、君临天下的未来。而中立派系的将领们则脸色惨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他们终于明白,为何宫主对幽冥渗透始终态度暧昧!这王座,分明就是一个以亲王残肢为核心、以母树根须为能量通道、以血灵宫主为寄生容器的恐怖熔炉!
涵婓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紧,几乎停止跳动!昨夜无数小型血狱通道汲取的能量流向…幽冥寒铁熔炉底部的母树根须…血河大阵中的亲王断肢…宫主所谓“闭关”…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汇聚,指向一个令人灵魂冻结的真相!
宫主,早已不是纯粹的“宫主”!他正在主动与幽冥亲王的力量融合,将自己变成连接母树与血狱的桥梁,一个更恐怖的存在!而血灵宫,乃至整个天穹城,都不过是他完成这场终极进化的祭品与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