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袖中那卷被重新誊抄的秘档——原版虽然焚了,但关键的北戎粮道记录,早被沈璃的暗桩抄在了三十个不同的地方。
海风吹来,带着若有若无的潮腥。
谢无尘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铁锹碰撞石头的轻响,混着民夫的嘀咕:"这碑怎么越挖越深?
底下怕不是还有一截"
沙坑里的青石碑被完全挖出时,暮色已漫过滩涂。
几个民夫用粗麻垫托着碑身,石面的凰纹在灯笼下泛着幽光,尾羽翻卷的弧度竟与沈璃间凤钗如出一辙。
白胡子老者挤开人群,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碑面:"这是老祖宗显灵!
沈娘子,得给碑盖座庙,让东岛子孙世世代代——"
"搬锤子来。"沈璃的声音像淬了冰。
众人皆愣。
阿九攥着腰间匕的手紧了紧,终究没动——他知道,夫人眼里泛起这种冷光时,连太子的暗箭都能硬接。
谢无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石碑与沈璃之间扫过,忽然上前一步:"夫人,这碑"
"砸了。"沈璃截断他的话,伸手接过阿九递来的铜锤。
锤头还带着工匠掌心的温度,她握得极稳,"老祖宗要是真显灵,三十年前就该护着旧港不淤,护着沈家的船不沉。"
白胡子老者的脸瞬间煞白:"沈娘子!这是我东岛的"
"是东岛的,也是南洋的,更是所有在这片海上讨生活的人的。"沈璃举起锤子,锤面映着她冷冽的眼,"可他们要的不是一块碑,是能停船的港池,是能说理的公堂,是不用怕被人算计着沉海的日子。"
"当啷"一声,铜锤重重砸在碑的凰纹上。
碎石飞溅,有一粒擦过白胡子老者的额头,他踉跄后退,锦缎袖口沾了泥沙也顾不得。
民夫们呆立着,连铁锹掉在地上都没听见——他们看见那只在石上盘踞了百年的凤凰,正随着碎渣簌簌坠落。
谢无尘忽然明白了昨夜沈璃翻族谱时的低语:"凰族图腾被各岛争了三百年,争来争去,争的是血脉正统,不是民生。"此刻他望着满地碎石,见沈璃弯腰捡起一块带尾羽纹路的残片,指腹擦过锋利的断口:"图腾刻在石头上,就困住了人心;刻在规矩里,才能护人周全。"
她转身时,残片在掌心泛着幽光。
人群中传来抽气声,几个旧族子弟攥紧了拳头,却在触及巡检司兵丁的目光后又松开——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敢砸祖宗碑的女子,比传说中更狠,也更不可测。
"明日起,旧港中心建文化共荣院。"沈璃提高声音,碎渣从指缝漏下,"波斯的星盘师、大食的航海图手、我们东岛的老船匠,都来院里当先生。"她扫过人群里眼睛亮的年轻海商,"教什么?
教怎么看海流,怎么算货重,怎么签不会被赖账的契约。"
白胡子老者突然咳嗽起来,佝偻着背往人群外挤。
谢无尘注意到他袖中露出半截绢帛——和昨夜被沈璃烧掉的那卷北戎粮道图,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他刚要跟上,却被沈璃的目光召住:"去把陈记船厂的账房先生请来,我要连夜写《南洋通则》。"
竹棚里的油灯熬到第三遍时,谢无尘揉了揉酸的眼睛。
案上堆着半尺高的竹简书,最上面那卷墨迹未干,正是沈璃亲笔写的"各岛商盟权限十条"。
她执起刻刀,在竹简上深深刻下"凡商船过港,税银取三,其中一成归港务,一成归共荣院,一成存公账",刀痕深可见竹肉,"从前税银进了谁的私囊?
现在要进所有人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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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账房先生扶了扶歪掉的帽子,"旧例里商税都是五五分成,您这"
"旧例?"沈璃抬头,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旧例里沈家的船沉了,旧例里东岛的港淤了,旧例里太子妃的平安灯能烧死人——这旧例,不要也罢。"她将刻好的竹简推给谢无尘,"抄三十份,明日随商队往南洋各岛。
通则里的规矩,比石碑上的凤凰管用。"
月到中天时,沈璃独自登上新建的灯塔。
海风卷着潮腥扑来,她扶着石栏往下看,港口工地的灯笼连成一条光带,像条盘在滩涂上的火龙。
怀中的令符被体温焐得温热,她取出时,"凤起沧澜"四个篆字在月光下泛着青黑——这是她让铸金局连夜打的,比从前的"南洋督"金印多了道海波纹。
"前世我以为,报了仇就能活。"她对着海平线低语,"现在才明白,要让所有像沈家这样的人,再不用活在仇里。"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长两短,是子时三刻。
沈璃正要收令符,忽然听见灯塔下方传来细碎的响动。
她探身望去,见谢无尘的青衫角在石墙后一闪——他手里举着个铜灯,灯芯被海风压得忽明忽暗,照见墙根处有片新翻的土,隐约露出半截生锈的铁环。
"谢先生?"她出声唤道。
墙后的身影顿了顿,青衫转过墙角时已恢复从容:"巡查时见灯塔基石有些松动,过来看看。"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光,"夫人早些歇着,明日还要和波斯商队签单。"
沈璃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灯笼光影里,又低头看向令符上的海波纹。
潮声忽然大了些,她听见浪涛里混着极轻的"咔嗒"声,像是某种机关启动的轻响。
海平线的尽头,有几点星火忽明忽暗——那是夜航的商船,正朝着新落成的旧港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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