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台成竿竖,金兵又将三具尸首一一吊在竿上。
此时雨又转大,化帘为幕。
众人虽看不清尸首样貌,亦知不好,个个心头沉重,立在城头不肯离去。
待雨渐小,折魏赵三人相继蹙眉粗喘,再化作重重一叹。
章兴眼力稍逊,不知所以,抓了折翎无风自颤的袖角急切问道:“将军,那竿上挂的究竟是谁?”
见折翎瞑目不答,又追问道:“莫非是安公子与……十二!”
赵破见章兴说出十二名字后便欲暴走,忙拉住他答道:“不是安公子二人,而是……而是……”
折翎回手按住章兴肩膀,续答道:“是大安和佟仲,还有府州朱骁朱老将军!”
章兴被折翎一按,身子再难挪动,只口中喃喃道:“大安……大安他……”眼中流下泪来。
继而怒道:“将军,你且放开我。我带人出砦,定要将大安及另两人抢回砦中安葬!”
折翎再叹口气,道:“休得造次!砦中可执得刀枪之人,仅剩三十有余,壮健仆妇,其数已不到二百。若不凭墙峰而守,恐连金兵一击亦挡不住!完颜宗弼奸猾,悬尸示众便是要引我等出砦,不可中计!”
章兴与陆大安最是要好,自守砦以来并肩而战,吃住一同,无一刻分离。
此时闻折翎言,心中虽不甘,却是无可辩驳,只得将怒气化作悲声,蹲踞在地恨恨垂泪。
众人心绪不佳,亦皆默默。
又过了盏茶功夫,雨水细若发丝,几近停息。
一人一骑自金营中军奔来,至斜坡前勒马大叫道:“折翎听真!我家元帅再不愿与你多做耗费,限你半个时辰内献城归降!若你从命,待你一如前言,竿上尸身亦交还与你。如若不然,先将这三具尸首点了天灯,再将投石立起发炮,待砦子破时,定屠个鸡犬不留!”
说罢,打马回营。
金骑去后,赵破惊愕道:“莫非金人还有投石机不成!”
折翎摇手,凝重道:“投石非一朝可成之物!连日大雨,匠作无法赶工,此言定是诈语。不过,完颜宗弼在此处盘桓已有月余,恐真是再耽搁不起。赵兄、章兴,请将砦中老弱伤病遣去中坪上坪,尚能战者无论男女皆聚来砦墙。我等与金人决死应是在今日了!”
赵破章兴应诺离去,不久带了二百多人返来,列队于墙下,静待折翎吩咐安排。
折翎见来者男女老少皆有,年长者已须发皆白,年幼者仅比刀弓略高,心内不由好生不忍。
对众人团团一揖后抱拳单膝点地,诚挚道:“使诸葛砦遭此大厄,皆折翎之过!金人……”话音未落,墙下一老者出列,俯视折翎,扬声道:“折将军!我孟门子弟,不分老幼,个个英雄!为蜀中、为大义而死,死得其所,绝不惜身!将军且带领我等,轰轰烈烈战上一场罢。若是将军心中罪己,来生再还恩于我等便是!”
待老者语罢,章兴在列前抱拳道:“请将军安排守御,击杀金狗!”
折翎见状,胸中澎湃,伏地对着墙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分派发令。
墙下众人自赵破章兴以下,皆挺胸矗立,坦然受了折翎大礼,听命散在左峰墙上各处。
折翎巡视城头,见晓月手抓箭矢,戴了个不知何处寻来的兜鍪,立在仅剩的那具神臂弓旁,虽是两股战战,眼神却坚毅无比,神情样貌竟隐约与巧云有几分相似,心中不禁油然生暖,对着她灿然一笑。
晓月见折翎笑面,心中羞赧,却恐此战后生死永隔,遂将俏脸仰了仰,还了一笑给他。
此时金营中战鼓亦起,兵卒各依行伍集结。
三通鼓罢,号角声回荡,中军帐启,完颜宗弼顶盔贯甲来在帐外,使胡语对集结帐前的军将大声嘶吼道:“黄天荡凄惨之状,历历在目;没立、宗辅助讥讽之语,言犹在耳。今日攻砦,别不多说,洗尽耻辱,便在此时!经此砦,入蜀中,让没立与宗辅看看,谁才是女真最能厮杀的好男儿!首登砦墙者,赏千金,升为谋克。斩杀折翎者,金倍之,升为猛安!”
军将被完颜宗弼言语激的愤怒,又被后续赏格挑动功心,个个战意汹涌。
完颜宗弼见众将情状,哈哈大笑,将进攻次序一一分派,将手一挥道:“攻砦!”
众将轰然领命,四散回营。
分得先攻者喜笑颜开,整兵向前,挥军攻砦;分得在后者忿忿不平,摩拳擦掌,只盼攻势不谐,好率众以代。
虽是如此,军兵进退却是乱中有序,毫无拥挤混杂之象。
折翎见金兵如猛兽般袭来,将手中令旗高举。
赵破在峰上看的真切,带着一众砦人用简易的弹石器将大石滚木向峰下抛砸。
木石沉重,划空而下,金兵单人独盾难以抵挡,中者皆死。
余卒对倒下的同袍恍若未见,依旧呐喊着抬梯奔向砦墙。
第一营军士方至墙下搭起云梯,第二营军士已至坡半,队形松散,使木石大多无功。
第三营军士将大盾,五人立住一面,盾盾相连,沿坡垒出一条兵道。
第四营军士沿兵道来在坡左,使羽箭遮护前军攻砦。
第五营第六营紧随其后上坡,只待事有不虞,便抢前援助。
折翎见木石多费、金卒近墙,又见大盾主防左峰,对砦墙这端却是无遮无拦,兵士从中拥出,接连不断。
遂吩咐章兴魏庆带人持木叉破云梯,自带砦人将神臂弓对准兵道,亲手调校了角度,发矢射杀道内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