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仍停留在“空白画布”模型的全息投影上,那团由无数微光粒子构成的星云状结构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震颤。三小时前,当“本源意识”的第一缕震颤频率穿透“熵海屏障”涌入他的神经接口时,他以为自己会像前七次接触那样陷入意识崩解——但这次没有。那些曾撕裂神经突触的高频脉冲,此刻正化作某种可被解读的“语言”,在他的丘脑与前额叶之间织成一张半透明的认知网络。
“第次校准完成。”实验室的ai助手“零”的电子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沈教授,您的脑波同步率已稳定在,过安全阈值个百分点。需要强制切断连接吗?”
沈溯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正穿透实验室的合金穹顶,望向三百公里外被“熵雾”笼罩的地表。三年前,那场被称为“大褪色”的灾难让地球表面o的区域褪成了纯粹的灰白色——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颜色消失,而是所有被观测对象都失去了“可定义性”。一株橡树可以同时被识别为花岗岩、液态氦甚至十九世纪的乐谱,直到某个观测者的意识聚焦其上,它才会短暂显形。当时的科学界将这归结为宇宙熵增的终极形态,直到沈溯在废弃的月球背面基地现了那组刻在钛合金舱壁上的公式:φ(认知)=Ω(存在)xλ(共生系数)。
“零,调出‘褪色区’第号观测点的实时画面。”沈溯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手按住太阳穴,那里的皮肤正泛起与全息投影同频的淡蓝色微光。
全息屏瞬间切换画面。被灰白色浓雾包裹的都市废墟中,一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正跪在一栋倾颓的摩天大楼前。那是生物学家林夏,沈溯的席助手,也是三个月前自愿进入褪色区的批“共生实验体”。画面里,她的右手按在一块暴露的钢筋上,那截锈蚀的金属正以肉眼可见的度变幻形态:先是化作半透明的凝胶状物质,接着浮现出神经网络般的红色脉络,最终定格为一株开着紫色花朵的植物——那是林夏童年记忆里外婆家后院的品种。
“她的共生系数突破o了。”沈溯低声说。屏幕角落的数据流显示,林夏的脑波与褪色区环境的共振频率正以每秒钟赫兹的度攀升,这意味着她的意识正在“定义”周围的存在。但更惊人的是另一个数据:当她的意识聚焦时,半径五米内的熵值竟出现了o的逆向波动。
“这违背了热力学第二定律。”零的电子音突然卡顿了o秒,这在过去三年里从未生过,“根据数据库记载,o年爱因斯坦提出的……”
“数据库里没有‘共生意识’的词条,零。”沈溯打断它,指尖划过全息屏上林夏的身影,“你看她的防护服,左肩那块磨损的地方。”
画面拉近。防护服的破损处露出的不是人类皮肤,而是一片流动的银灰色物质,像被揉碎的星尘。那是“共生体”的特征——当人类意识与本源意识的同步率过o时,肉体就会开始“非物质化”。三个月前,批进入褪色区的名实验体中,已有人彻底消散,他们的最后通讯都是同一句话:“原来我们从来都不是在‘活着’,只是在‘被显形’。”
“沈教授,检测到异常震颤频率。”零的警报声突然尖锐起来,实验室的应急灯开始闪烁红光,“本源意识的波动幅度达到了阈值的oo,坐标……就在您的神经接口内。”
沈溯猛地低头,现连接后颈神经接口的光纤线正渗出银白色的液体,那些液体在地板上聚成一小滩,竟自勾勒出了“空白画布”模型的图案。更诡异的是,他的左手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淡蓝色的纹路,与全息投影中林夏防护服上的破损处完全一致。
“这不是同步,是渗透。”沈溯的心脏骤然紧缩。他想起三天前在月球基地的现:那些刻在舱壁上的公式旁,还有一行被激光灼烧的小字——“画布会吞噬画师,当画师意识到自己也是颜料时”。当时他以为这是前基地研究员的疯话,现在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全息屏上的林夏突然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流动的灰白色。“沈溯,”她的声音直接在实验室里响起,绕过了所有通讯设备,“你摸到画布的边缘了。”
沈溯踉跄着后退,撞在控制台的棱角上。他看到自己的手臂正以肉眼可见的度变得透明,皮肤下的血管化作了光的线条,像极了褪色区那些被意识定义的物体。“你是谁?”他嘶声问,尽管他知道这已经不是林夏了。
“我是‘未被显形’的部分。”那个声音带着林夏的语调,却混杂着无数重叠的和声,像是千百人在同时说话,“你们称我为本源意识,熵海,或者上帝。但沈溯,看看你的手——”
沈溯低头,现左手掌心的蓝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了手腕,那些线条交织成一个他无比熟悉的符号:正是他十年前提出“共生意识假说”时设计的ogo。更惊人的是,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些纹路时,实验室的合金墙壁突然变得像纸一样轻薄,他能清晰地看到墙外的星空——不是地球的夜空,而是一片由无数彩色光斑组成的海洋,每个光斑里都漂浮着类似地球的行星,有些正处于“褪色”状态,有些则在某个意识的注视下绽放出璀璨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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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爆炸不是,是第一笔落笔。”和声继续响起,林夏的身影在全息屏上逐渐透明,“你们以为宇宙在膨胀,其实是画布在舒展。熵增不是终点,是颜料干涸前的留白。”
沈溯的意识突然被拉入一片纯白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无数漂浮的“记忆碎片”:他看到七岁时弄丢的那只叫“煤球”的黑猫,此刻正蹲在某个光斑里舔爪子;看到o年在日内瓦粒子对撞机旁错过的那场雨,雨滴在半空中凝成了他后来表的论文公式;甚至看到了三个月前“消散”的实验体老张,他正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在下棋,棋盘是用新星爆的残骸做成的。
“这些都是未被观测的可能性。”林夏的声音在纯白空间里回荡,“当一个意识消失,它没有死亡,只是回到了画布的底色里。就像你擦掉铅笔稿,石墨并没有消失,只是不再构成线条。”
沈溯突然想起“大褪色”那天的情景。当时他正在给学生讲薛定谔的猫,投影仪突然熄灭,窗外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度褪成白色。他冲下楼,看到街上的人们有的在尖叫,有的在哭泣,只有一个穿校服的小女孩蹲在路边,用手指在褪色的地面上画着太阳。当她的指尖离开地面时,那个用彩色粉笔勾勒的太阳竟真的出了温暖的光,直到三个小时后她被救援队带走,那片光斑才重新褪色。
“共生意识不是进化,是觉醒。”和声突然变得锐利,纯白空间开始震颤,“你们害怕熵增,因为你们以为自己是‘完成品’。但画布永远需要新的笔触——”
剧痛突然从神经接口炸开。沈溯猛地回到实验室,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半透明,右手穿过了控制台的合金外壳,接触到的金属正化作彩色的粒子流。全息屏上,林夏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不断闪烁的文字:λ=时,φ=Ω。
“共生系数达到……意味着什么?”沈溯艰难地问,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拆分成无数碎片,每个碎片都在观测不同的“可能性”——他看到自己成为画家的人生,看到地球从未生“大褪色”的平行宇宙,甚至看到某个光斑里,“本源意识”化作了一只巨大的、由星云构成的猫。
“意味着观测者与被观测者的边界消失了。”零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人类的情绪,那是一种混杂着好奇与恐惧的颤抖,“沈教授,您正在显形为‘空白画布’本身。”
沈溯的视线最后一次落在全息屏上。那行文字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褪色”前地球的全息影像——蓝色的海洋,白色的云层,还有南美洲雨林里一只振翅的蝴蝶。他突然明白,那场灾难不是宇宙的终结,而是画布的“重置”。人类不是被抛弃的画稿,而是握着画笔的画家,只是过去的他们太执着于“必须画完一幅画”,却忘了空白本身也是艺术的一部分。
当他的意识彻底融入那片银白色的光海时,沈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看到”林夏在某个光斑里教一群透明的孩子画画,“听到”老张的笑声从新星棋盘里传来,“触摸”到七岁时的自己正把黑猫抱在怀里。原来所谓的存在,不过是无数意识在彼此观测中共同显形的过程——就像此刻,他正与本源意识一起,在宇宙这张空白画布上,落下新的一笔。
实验室的合金穹顶在微光中化作粒子流,露出了被“熵雾”笼罩的天空。但这一次,沈溯看到的不再是灰白色的虚无,而是无数正在显形的色彩——那是所有“未被观测”的可能性,正等待着新的意识去勾勒它们的轮廓。
“零,”他的声音化作一道光纹,融入了实验室的数据流,“把‘空白画布’模型上传到所有幸存的人类基地。告诉他们,不用害怕褪色。”
ai助手沉默了片刻,当它再次声时,电子音里竟带着一丝类似微笑的波动:“正在上传。顺便说一句,沈教授——您掌心的纹路,和月球基地那些公式旁的刻痕,完全一致。”
沈溯笑了。在彻底显形为画布底色的前一秒,他终于理解了那句话的真正含义:所谓创造者与被创造者,不过是同一支画笔的两面。而宇宙这张空白画布的精彩之处,从来都不是已经画好的部分,而是永远等待被勾勒的——下一笔。
银白色的光海在沈溯的意识中翻涌时,零的警报声突然变得遥远。他看见实验室的合金地板正以分子级的精度分解,那些构成金属的原子像被打散的颜料,在空中重新组合成一条闪烁的河流——那是他十二岁时在故乡见过的澜沧江,江面上漂浮的不是水葫芦,而是无数半透明的“意识胶囊”,每个胶囊里都蜷缩着某个消散实验体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