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孤从四岁开始进冷宫,便没有这么守过夜,不过孤倒是记得清楚,那一年母亲怀着皇妹,父皇在永乐宫只能和孤一起守夜,还陪孤下了好几盘棋。”
岑璠不知他为何要同她说这些,没有接话,甚至有些警惕。
他轻轻笑了,却笑得有些无力,“这守岁无趣,孤不过是想同王妃说说儿时事罢了,没别的意思,王妃也不必回什么话。”
他眼中似有寂寥,微微一叹,继续自言自语,道:“那个岁除孤还是太困,后来父皇总是赢棋,孤觉得没意思,便也去也去睡了,父皇便在宫里守了我们母子三个一整夜。”
“早知那是最后一次,总该守完一整夜才是…”
岑璠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眼中似染上暖光,连声音都沾上了些人间烟火。
她想着他刚才的话。
她曾经打听过他的事,知道晋王四岁时随母居于冷宫,她比他小五岁,那年她应该在娘胎里,并不知道当时宫里都具体发生过什么。
可她也渐渐也垂了眸。
“我也是…”
她似自嘲,“不过我四岁那年,倒是没有过上岁除,那一年冬彭城战乱,父亲在年关前跑商路,没了音讯…”
后来再回来时,她的父亲已为她人夫。
她不得不承认,她和他有太多相像,他四岁被关入冷宫,她四岁父亲抛弃妻子,连他们母亲死的时间,都只差了一年。
元衡听她讲,一时也有些怔愣,可后来也渐渐反应过来,她与他的人生何其相似…
她的父亲,也是心狠之人。
他却又想起了他那父亲,“其实孤的父亲,和你的父亲也很像,当年母后杀了昭仪,是皇后在背后作梗,可父皇分明也知道,他就那么看着,看着一群女人争得你死我活,最后母后成为了这场斗争的献祭。”
“孤曾经也对他怀有很多年的期许,觉得他不会这么心狠,肯定有难言之隐,期待了很多,很多年,十几年后才发现,他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喜欢那昭仪,也想打压杨氏,从母后杀了那昭仪的一天起,就没打算让我们母子好好活下去…”
岑璠沉默了。
一时间,炭火时而迸发出噼啪火星,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忽而,她却问道:“殿下还会帮我报仇,是吗?”
他会将仇人送到她的手上,包括她的父亲,而不是做替她拿刀的那个,她的仇不只是他自己复仇的一环,他并不是为了留住她而诓骗她,对吗……
元衡没有出声,只微微颔首,模棱两可。
他的默然让岑璠感到些许不安,她迫切想要一个确切无误的承诺。
她开口想问什么,却是被他的反问打断,“皎皎,若有朝一日孤帮你报完所有的仇,你能和孤…余生一起好好过日子吗?”
第68章第六十八章孤教你下棋,如何?
岑璠想说的是一句“或许”,可到最后也只是梗住声,和他一样,收起了唇。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那声询问便如同风一般消散了。
房间内又是一段寂静,夜逐渐变冷,他眼中残存的那一丝暖意也随之而去,越来越沉寂,变到毫无波澜。
元衡想问一句“为什么”,他使尽浑身解数,却是换不来他曾经轻而易举便能得来的东西。
不过她没有明着拒绝他。
元衡没逼她再说什么,在心里自己念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便是愈发相信她会留下来。
离开他之后,她能去哪里呢?
岑家他也见过,那些人和她的关系并不算好。
她在这世上还认识什么人?
若是去平城找那两人,她终归还是摆脱不了他的掌控。
更何况她弟弟若想要在王府,她能离开吗?
元衡越想越觉得她不可能离开,她不回答,不过是因为不想承认她离不开罢了。
岑璠读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只在他绽开一抹笑时觉得不寒而栗。
可雷霆般的怒火并没有到来,他站起身,去外面叫人拿了盘棋来。
他问道:“皎皎会下棋吗?”
岑璠摇头,“从未下过。”
元衡没有放弃,只捻起一颗剔透的墨玉棋子,道:“孤教你下棋,如何?”
岑璠低头看着那棋盘,答应了下来。
长夜漫漫,守岁之夜倒也无趣,能学下棋,总要比同他做其他折磨人的事要好。
元衡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一子落在棋盘一角,同她讲第一步该下在哪里。
棋盘渐渐黑白交错纵横,玉烛台上的红烛也越燃越短。
*
与此同时,北边的晋阳城下起一场鹅毛大雪,门外的灯笼随北风摇曳,将灯火映上红色,一幅瑞雪兆丰年之景。
尔朱阳雪尚在病中,她晋阳的兄长前去洛阳贺岁,其他父兄皆在军镇,而其他尔朱氏大多居于平城。
她本也是要一同前往洛阳,可这场病着实来的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