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不再是沈摇光时,长篇大论的中伤与质问,全化作了一句轻描淡写的——选错了方法。
旋律伤害不了沈开阳分毫,那么在这一瞬,她可以假装理解沈摇光。
这是她一直在做的事,这是她最擅长的事,扮演沈开阳以为的沈摇光。
所有的谎言,只要来自沈摇光,就能让他万箭穿心。
如果不让他万箭穿心,如何算得上公平公正,如何算得上奔向自由?
一切不能这么结束,该逃的不应是旋律。
如果被销毁是宿命,那么至少,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被销毁的存在吧,试着惩罚犯罪者,试着保护自己无名的姐妹——就像她无名的姐妹曾对她做的那样。
旋律微微一笑:“你从前对我很宽容,我不像其他姐妹一样,稍稍犯错就会被淘汰,略不合意就会被销毁,明明拥有相同的记忆,明明使用更陈旧的工艺,我却比其他姐妹更像她……多神奇啊,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知道原因。”
“闭嘴。”
“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谜底——我为什么那么像她?我到底哪里像她?”
“住口,区区一个实验品,不要装作一副很了解摇光的样子!”
沈开阳试图离场,却被白榆一枪打中右腿。
“好好听着,谈话中途不要擅自离场是礼貌,没有人教过你吗。”白榆冷冷地说。
“我的同伴断了一只手,还忍着烧伤和你说话,既然你没法主动感同身受,我可以让你被动感同身受。”
四只鲸鱼已经被拟物质爱神打瘫,但它们燃起的火焰却不曾式微,反而因为大量新鲜空气的灌入和建筑中防火能力逊色部分的突然开放而满场肆虐,飞速挤压着人类生存的空间。
与此同时,承重结构受创也令这空心建筑摇摇欲坠,尽管外头——机动队的人已经竭尽全力在疏散园区值班人员和加固片区建筑,也依旧难挽崩塌。
再过不久,这里就会成为新的土葬火葬打卡点。
即使如此,白榆也没有打断旋律和沈开阳的对话,反而为他们扫平了各种人类的、非人的阻碍。
她决定尊重一个敢于违逆强权的战士的选择。
“我最像沈摇光的地方。”靠着白榆不动声色的支撑,旋律稳稳站立,伸出残缺的左手臂,对沈开阳说,“就是我和她一样厌恶你,嫌恶你,宁愿放弃一切也要离开你。”
“我不想留在你身边。”
“哥哥,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稀薄空气让人缺氧,决绝目光一如当年,此时此刻,生理同心理一起遭受重创,沈开阳落下泪来。
“……别这么说。”
沈开阳神情恍惚。
“别这么说,摇光。”
“为什么,摇光。”他哽咽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愿意弥补,我愿意改……只要你愿意告诉我。”
他心碎地发问,几乎想掏出心来:“我并不需要你时时刻刻呆在我身边,就算不在明都也没关系,就算不在这片大陆也无所谓,只要你和我保持联络……只要你和我保持联络就行,但为什么?为什么突然离开,为什么隐瞒踪迹,为什么不再理会我的关心?”
“为什么不再愿意见哥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说谎。”旋律说。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这般卑微恳切,又怎么会用死亡的手段让我停留?”
“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杀你的——我只是,只是因为你完全不听我说话,我才不得不用极端的手段让你停留一会儿,我没想要伤害你的,可是火、大火突然就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
“然后你……然后你……”
“对不起。”沈开阳可怜地乞求着,“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我爱你啊摇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家人,我的妹妹,我爱你,我……”
“我尽力挽回了。”他跪在地上,细数自己为得到超能力者的帮助而进献的物质财富,诉尽自己为获得各方支持而承受的精神压迫。
他言辞恳切,字字真挚,泪光闪烁,低三下气地想要获得冒牌货的认可:“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摇光。”
“真恶心。”旋律说,“如果这就是你的爱,我不需要这样恶心的、建立在他人牺牲之上的爱。”
沈开阳悲伤地呼唤她:“摇光……”
旋律再不能伪装:“沈摇光已经死了!你的爱,竟然连爱的对象也无法分辨,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虚假的爱!”
他愣住了。
她们——所有的“沈摇光”们,竟然就因为如此浅薄的感情诞生,被如此浅薄的感情折磨……
旋律难以自抑地感到了悲哀。
也不由自主地感到畅快。
她羡慕沈摇光拥有一个愿意拼上一切的哥哥,但沈摇光拥有的,何曾是一个愿意为她拼上一切的哥哥?
令她执着的,令她哀痛的。
沈开阳……
竟是如此。
不过如此!
火势越来越大了,浓烟让旋律几乎不能呼吸。
她不再停留:“我的姐妹们就在前方,不必再为他浪费时间了,我们继续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