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也不理他,一直往东房里来。见金钟儿头朝下睡着,叫了几声,不答应;用手推了几下,只见金钟儿一蹶劣坐起来,圆睁星眼,倒竖娥眉,大声说道:“你推打着我怎么?”如玉笑道:“我和你有话说。”金钟儿道:“你去西房里说去,我不是你说话的人!”如玉道:“悄声些儿。”金钟儿道:“我不敢到街里吆喝你们去么?”说罢又面朝里睡下。如玉自觉理短,又见他怒极,难以分辨,待了一会,少不得又去央及。瞧了瞧,雨泪千行,将一个枕头到哭湿了半个。如玉扒在妇人身上说道:“你休要胡疑心。”金钟儿复翻身坐起,将如玉用力一推,大声喝道:“我不疑心,你两个连孩子都生下了。许别人这样欺负我,还不许你这般欺负我。你到是取刀子去,杀了我罢!”郑婆子在南房内,听得他女儿嚷闹,慌慌张张跑入来,问道:“你又和温大爷怎么?”金钟儿见是他妈,说道:“你干你那老营生去罢,又浪着跑来做什么?”郑婆子见如玉满脸上都是笑,像个恳央他女儿示停妥的样子,才知道是顽耍恼了,急忙跑回南房里去。如玉又笑说道:“你只是动怒,不容我分辨。我就有一百的冤枉,也无可自明。”金钟儿道:“你说,你说!”如玉就将方纔的事,如何长短,据实诉说了一遍。又道:“委的是他撩戏我,我何尝有半点意思在他?”金钟儿那里肯信?如玉跪在炕上,指身发誓,金钟儿方才信了,骂道:“我没见这样一种没廉耻的淫妇,自己搂上个秃子,混子几日罢了,又捞过起人家的口味来。教人这样吆喝着。脸上岂不害羞?”又数说如玉道:“你过那边坐去,就是你的不是。你先伸手拧他脸,又是你的不是。从今后,你只和那淫妇多说多笑一句,我看在眼里,我就自刎了。”
两人正说着,萧麻子在门外问道:“温大爷在么?”如玉连忙答应,请入来坐。萧麻子掀帘入来,笑说道:“过了会年,屡次承大爷盛情,也说不荆久矣要请吃顿便饭,怎奈小户人家,没个吃的好东西。昨晚小婿带来一只野鸡,几个半翅,一只兔儿,一尾大鲤鱼,看来比猪、羊肉略新鲜些。早间原来要亲约,我又怕做的不好,恐虚劳枉驾。此刻尝了尝,也还可以,敢情大爷到寒舍走走。”如玉道:“承赐饭,我就去。”金钟儿道:“就止认的温大爷,也不让我一声儿?”萧麻子笑道:“我实实在在的有此意,请你同去。想了想,小媚也是个少年,我脸上下不去,改日再请你罢。”说罢,陪着如玉去了。
到下午时候,如玉回来,郑三迎着笑说道:“大爷用饱了没有?家中还预备着哩。”如玉道:“饱了,饱了。”走入了东房,只见金钟儿才离了妆台,已重勾粉脸,另画娥眉,搽抹的那俏庞儿和两片梨花相似。下嘴唇上,又重重的点了一点胭脂;右额角上贴了半块飞金。将银卧兔儿摘去,梳了个苏州时样发髻,髻下转遭儿插的都是五色小灯草花儿。换了一双簇新的宝蓝缎子满扇儿花鞋。见如玉入来,笑嘻嘻将金莲抬起一只来,说:“你看我这双鞋儿,好不好?”如玉上下看了几眼,一句儿也不言语。忙将门儿关闭,拉过个厚褥子来,铺在炕沿上;又安放了枕头;随将自己的裤子拉开,金钟儿一见,笑的了不得,指着说道:“好呵(口参)行货子,活活的怕杀人。
“如玉走向前,将金钟儿轻轻的抱起,放在褥子上。金钟儿道:“青天白日,着人听见,不雅相。”如玉道:“我顾不得了。
“先按定吃了几个嘴,不由分说,将妇人的裤子拉下,没有半个时辰,把一个金钟儿弄的神昏意乱,舌冷唇青,口中就像小孩子们说梦话一样,绵绵不绝。
如玉替他系好裤儿,双手抱在怀中。金钟儿星眼半闭,将粉项枕在如玉肩上,不言不语。有两盏茶时,方才抬起头来,秋波斜视,看着如玉微笑了笑,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好狠心!
我今日竟是死去重生。我从十六岁出门儿到如今,丢身子的时候也有,总不是此番利害。”如玉道:“你此刻不觉得怎么?
“金钟儿道:“此刻好些了。头前止觉得两耳内和刮大风的一样,身体飘飘荡荡,魂魄也不知在于何处。”随伸手将头发挽了挽,就在如玉怀中,将鞋脚缠绑好了,慢慢的下地来,从新系紧裤带,坐在一傍。问如玉道:“日前苗三爷走时,我听得你说,教张华做甚么?”如玉道:“我身边带的几两银子,没多的了,我叫张华来,拿我的帖子,到人家铺中取去。”金钟儿道:“你这银子,还是拿帖子向人家借,还是取自己的。”
如玉道:“我去岁卖了住房,花费了些,止存银七百两,近月又用了些,收放在我一个旧伙契姓王的手内。他如今与人家掌柜主事,甚有体面,月月与我出着七两利钱,任他营运。”金钟儿道:“此外你还有多少银子?”如玉道:“我还有三百多银子,买的一处房,在泰安城中。此外一无所有。家中还有些东西,年来也变卖的没什么了。”金钟儿道:“这都是实话么?
“如玉道:“我的心就是你的心,我何忍欺你半个字。”金钟儿听了,低头凝想了一会,忽然一声长叹,将秋波荡漾了几下,两行痛泪,长长的流将下来。如玉着慌,连忙抱住问道:“你为何伤感起来?”
金钟儿歔欷道:“我素日一片深心,才知道不中用了。”
如玉道:“是怎么说?”金钟儿道:“我对你说了罢。你先日说从良的话,我父母定要八百两。你就拿出八百两来,他又要别生支节。我父母止生我一个,他断不放我嫁人。或者到山穷水尽,我父亲还可回心,我母亲断难松手。我若是拚命相争,也还有几分想望。我昔日虽与你交好,到觉此心平平。近遇何公子鬼混了一遍,看来情真的人要算你为第一。数日来,时动倚托终身之想。素常见你举动大方,知为旧家子弟;总然贫穷,至少也有三五千两积私。今听你所言,使我满腔热衷,尽付冰释。是这等嫖来嫖去,将来作何结局?”如玉道:“若止是八百两银子,也还易处;我如今还有七百,将住房卖了,便可足用。日后寻几间小房儿安身罢了。”金钟道:“这都是不思前想后的憨话。一千两的家俬,去了八百,家中上下,还有多少人口!余下二百银子,够做甚么?你原是大家公子出身,不但不能营运,连居家过日子,也晓不得。难道我嫁了你,双双讨吃去不成?你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人,须得有个人提调你方可。
你将来要步步听我说。就如萧麻子,名虽秀才,其实是这地方上的土棍,惟利是图。有他在此主持,也可免无穷的口舌。我闻得他已得过你七八十两。此人不与他些,必有祸端;若必满其所欲,你能有多少钱?此后宜酌与之。他如开口,可量为给付,不丁他的脸面,就是绝妙的待法。苗秃子在泰安,我也不知你与过他多少。经我眼里见的,也不下四五十两。若在有钱时,即随带个朋友也罢了。今你自顾不暇,那里有个他常常做嫖客,你夜夜垫宿钱的道理?依我看,他是个甜言蜜语、一无所能的酸丁,除了弄姓温的钱,连第二人一顿饭也弄不上。你便得罪了他,他也没甚么法儿报复你。此后他爱来则来,不爱来随他,断不可再拿银钱与没良心无用之人。张华大要早晚必来。若来时,你可虚张声势,着他与我父亲取银五十两。可暗中说与张华,过十数天后,写一字来,言王掌柜的向苏州买货去了,还得一月后方来;别的伙计,未曾经手,不敢付与。像这样说,一迟延,便可支撑两月。到那时与他三十两,还怕他不依么?况我父亲又借着你八十两,这是一万年也不偿还的。
像这样设法,一次次推了下去,就可暗中折除。宁可教你该欠我家的,不可教我家该欠你的。至于我父亲,虽系乐户中人,颇知点恩怨是非。我若立意从良,他也无如我何,事事皆可迁就。惟有我妈,为人阴狠。我从今下一番苦心功夫,愚弄他。
不是我夸口说,止用费半年作用,二三百银子就可到你家了。
“说罢,摇着头儿笑道:“你看我的打算,好不好?”
如玉道:“我温如玉本一介寒士,又兼世事昏愚。今承你指示迷途,我只有顶戴感激终身而已。同室同穴之约,慈悲惟望于你。”说着,恭恭敬敬作了三个揖。金钟儿笑道:“你还和我闹这些礼数?但只怕你们做男人的,眠花卧柳,改换心肠。
我意欲今晚四鼓,同你到后园子里披发盟心,未知你敢与我说誓不敢?”如玉道:“我还步步防你变卦,你反疑虑起我来?
说誓的话,正合我意。”果然到此夜四鼓,两人在后园内叩拜天地,啮指出血,发了无数的大誓愿,方才回房安歇。
《嫖经》上有四句道的好,正是:
十个妇人九好干,总然肏死也情愿。
果能鏖战称他心,天下花娘随手转。
第五十三回萧麻子想钱卖册页,挡人碑装醉闹花房
词曰:
册页提来欲卖钱,苦相缠,几回推托费周旋,已心嫌。
醉汉也来闹一番,岂无缘,被他叱咤即回还,弄虚悬。
右调《太平时》
话说温如玉和金钟儿两人在星前月下,啮指盟心,自此后更添百番恩爱,行走坐卧,寸步不离。如玉不但不到西房里去,等闲连一句话也不和玉磬儿说。因此都弄下大心事。过了几天,张华来了。如玉将金钟儿教他的话,一五一十,都向张华说知。
张华甚喜。又将苗秃子字儿取出,递与如玉看,里面写着:“急欲来试马坡看望。因刻下请了几个赌友放稍,收下人家二万多钱无出,关系脸面,恳如玉于张华回来时,千万设法那凑,定在十五天后归还。”后面又写了几句誓辞,是再不失信的话说。如玉问张华道:“苗三爷是几时放稍,又收下人家二万多钱,写字向我来借?”张华道:“谁知道他。”如玉道:“我那里有钱借与他?你回去时,只说将字儿忘记,没有着我看。
“张华道:“大爷安心不借与他,只用说』没钱』两个字,打发的他远远的;又不该欠他的,他会怎么?他使用大爷的钱还少?那一宗儿他还过?世上那有个借一百遍便与他一百遍的道理?若说字儿,大爷没有见,他还要借哩,肯轻易丢开手?
“如玉道:“直直的说』没有』两字,不好看。太太当日病故时,他也曾出过力。只以好言回复,说刻下弄不出钱来就是了。
“张华道:“大爷不提起,小的再不敢说。止是同小的买棺木,他没有落钱;此外卖当物、卖住宅找地价,大爷得多一半,他落少一半,还感激他哩!把血都被他杀尽了。大爷适才不说么,金姐到是个乐户家人,念大爷相交日久,还要替大爷想法儿,省几个钱,掏这点良心。苗三爷是大爷最厚不过的朋友,问他那心,还不如个婊子哩!就如这试马坡,若不是他引了大爷来,王掌柜家铺子里,岂但七百两,连一千四也存在那里。”如玉道:“看么,刚才说着人话,就放起狗屁来了。你人到也罢了,止教这不识数儿,没法化你。”正说着,郑三走入后园,叫张华吃饭去了。
如玉回到东房,将张华说苗秃话告知。金钟儿大笑道:“你糊里胡涂,还不如张华明白。”两句话,把如玉说羞了,用力将金钟儿推倒,吃了十几个嘴,硬将裤子拉下,把阳物恨命的插入,狠干起来。次日面同郑三,出了五十两帖子,打发张华回泰安取银。郑三两口子,甚是欢喜。
过了数日,张华字来,说王掌柜的去江南买货等话,照如玉吩咐目覆。如玉着郑三看了字儿,也没得说。如此过了四十余日。苗秃子来过一次,甚责如玉不救他的急,住了数天去了。
又过了数日,郑婆子问王掌柜的话,向金钟儿说了几遍。金钟儿总以就写字与张华回复。
一日早饭后,金钟儿要去后院洗脚,如玉道:“你还回避我么?”金钟儿笑道:“慎重一块肉儿,你没见过?还回避你什么?我怕有客来,不方便。”如玉道:“也不过是萧麻子,有谁来?”金钟儿着小女厮打水,在东房内洗裕如玉坐在厅屋内。
没有数句话功夫,只见萧麻子走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向如玉道:“有件东西,烦大爷估计估计。”说着在桌儿上,将包袱打开。看时,是二十四册寿山石春宫。如玉看罢,也不言好歹。萧麻子道:“值多少银子?”如玉道:“这些东西,没什么凭据,看人爱不爱。总以人物得神情为第一,花卉屋宇诸般配合次之。此册装饰是甚平常,论值也不过五六两银子。
“萧麻子道:“这是个舍亲因连岁禾稼欠收,拖欠下三四年的钱粮;本县日夕追比,无可措兑,托替他卖卖,止要二十两银子。大爷留下罢。这也是个半积阴功、半散心的事体。”如玉笑道:“实不相瞒,舍下此物最多,如今还有六七套,闲丢在那里。”萧麻子让如玉坐下,笑说道:“大爷虽是相府门第,恐怕还未必识货。这件东西,必须金姐赏鉴方妥。”于是高声叫道:“金姐你来,有件东西,烦你看看。”金钟儿在房里应道:“我就出去。”两人又议论了春宫一会。萧麻子又叫,只见答应,不见出来。原来金钟儿不好意思说出洗脚,如玉又不代为告白。萧麻子心上,便大不自在起来。忽见玉磬儿掀起西房帘子,笑说道:“萧大爷,过我房里来坐坐。”萧麻子应道:“就是。”站起来,将册页包了,指着说道:“这件东西也还好。”如玉道:“委实家间颇多,用不着他。”萧麻子略笑了笑,点着头儿道:“用不着他,也就罢了。”提上册页,入西房去。
如玉去后园小解回来,到东房内,见金钟儿才缠了脚,还在炕上扎榜未完,问如玉道:“萧大爷说什么卖不卖的话,我也听不清楚。”如玉将他卖册页的话,说了一遍。金钟儿忙问道:“他去了没有?”如玉道:“在西房坐着。”金钟儿急下炕来,到厅前叫道:“萧大爷。”叫了两声,小女厮在院中说道:“走了。”金钟儿回东房,向如玉道:“今日册页这件事,你处错了。”如玉道:“我那里有二十多两银子,买这些事物?
“金钟儿道:“谁教你买他?这是两个月来,没见你一个钱,拿这册页,作个引子。你买下更好;你不买,原该应许帮他令亲,或五两,或四两,完钱粮就是了。”如玉道:“我与他令亲,无一面之交,我帮他怎么?”金钟儿笑道:“好整人!萧大爷那里有欠钱粮的令亲?你要知道,令亲就是萧大爷,萧大爷就是令亲;是一个人,不是两个人。先时还明白些,怎如今越法不如先了?也罢,等他明日来,我合他说罢。只是素日萧大爷从不去西房里坐。”如玉道:“是玉姐叫了去。”金钟儿道:“那淫妇教他去做什么?这到不可不防备。”如玉道:“怎一个人多疑如此!”金钟儿道:“你。。你就只会。。”说到此句,又笑了。
次日午饭后,两个在东房内,并肩迭股,说情趣话儿。只听得院外有人问道:“那个是金钟儿的房?”又听得小女厮说道:“这边就是。”说未完,见一大汉子将帘子挝起,踉踉跄跄的颠将入来。头戴紫绒毡帽,外披一口钟青布哆啰,内穿着蓝布大袄,腰里系着一条搭包。入了门,将屁股一歪,就坐在炕沿边上。如玉躲在地下,一把椅子上坐着。金钟儿却待下地,那汉子大喝道:“坐着!不许下去!”金钟儿见这人醉了,只得坐下,问道:“客爷是那里来的?”那汉子把两只眼睛,半闭半开的答道:“你问我么?我从我家里来。”说着,将一条腿,往炕一伸,问金钟儿道:“你就是那金钟儿么?”金钟儿道:“我就是金钟儿。”那汉子指着如玉道:“他是谁?”金钟儿道:“是泰安的温大爷。”那汉子道:“就是温二爷,便怎么?你和他说,我与他结拜个弟兄。”金钟儿道:“温大爷从不和人结拜弟兄。”那汉子道:“想是嫌我的胡子长,我拔了他。”说着,用手拔下几根来,向金钟儿道:“这个使得了,使不得?”金钟儿不言语。那汉子将怪眼睁起,冷笑:“怎么我问着你不言语?必定是为我人品不高,玷辱你的姑老。”金钟儿道:“温大爷为人,最是谦和,只是生平不好与人结拜弟兄。”那汉子哈哈的大笑道:“也罢了。他既不好与人结拜弟兄,你与我结拜个弟兄罢。”金钟儿道:“我是个女人,怎么与客爷结拜弟兄?”那汉子道:“与我结拜个两口子罢,我让你做汉子,我做老婆,何如?”金钟儿见话语邪了,叫郑三道:“有客在此,你也不来支应。”叫了几声,郑三也不知那里去了。
如玉看见光景不妥,连忙往门外走。那汉子把左胳膊一伸,拦住了门前,不放如玉出去。如玉又只得回椅子上坐下。那汉子道:“温二哥,你上炕来,我与你吃三杯。”如玉不回答。
那汉子发话道:“怎么,我让你吃酒,你装聋推哑,你真个当我沾你的光么?别人认得你是温大哥,我的拳头认不得你是温二爷。”金钟儿向如玉道:“你就在我身边坐坐罢。”如玉无奈,坐在炕上。那汉子见如玉坐下,又低着头笑了,从怀中拉出五六寸长的一把小沙壶来,将塞儿去了;又掏出个小酒杯儿来,前仰后合的斟酒;一半斟在杯里,一半斟在杯外。先拿一杯,向金钟儿嘴上一掇,说道:“你吃。”金钟儿接在手内。
又从怀内掏出一个酒杯,斟上酒,向如玉脸上一伸,说道:“你吃。”如玉也只得接祝随后又掏出个杯来,斟一杯,一饮而尽,拍着腿长叹道:“杀人可恕,寡酒难当。”又从怀中捞出两个生鸡蛋来,向金钟儿道:“送你一个吃。”金钟儿道:“这是生鸡蛋,该怎么吃?”那汉子笑道:“你原是樱桃小口,吞不了这一个鸡蛋。我与你分开吃罢。”用手一捏,弄的黄子、白子,流的手上、炕上都是。又将一个,在自己牙上一磕,黄白直流嘴上,忙用手掌在嘴上揉了几下,弄的胡子皆黄,笑向金钟儿道:“好苏胞东西,一沾手就破了,快拿手绢儿来,我揩手。”金钟儿道:“我没有手绢儿。”那汉子道:“你没手绢儿,你这衣服襟之就好。”说罢,应用手来挝。吓的金钟儿连忙将一块铺枕头的布子递与。那汉子拿过去,胡乱揩了两下,将手上未尽的黄白,都抹在自己眉眼上。金钟儿又叫他妈。少刻,郑婆子从后面走来,见炕上坐着个醉大汉,问道:“客人是那里来的?且去厅上坐。”那汉子斜瞅一眼道:“这是皇宫,是御院?我坐不得么?”郑婆子道:“这房里有客人,请到厅上,有话和我说。”那汉子道:“难道我不是客人么?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你要替你闺女,挡我一火。只是我禀性不爱老淫妇。”郑婆子道:“客人少胡说。”那汉子大笑道:“这个地方,再不许我胡说,天下也没张口的地方。你且少多说,吃我个响屁鼓儿。”说着,脱下只鞋来,在郑婆子屁股上打了一鞋底,几乎打倒。郑婆子喊天振地的寻萧麻子去了。那汉子哈哈大笑道:“这老淫妇如许年纪,还是这样怯床,不耐调戏,屁股上着了一下,就没命的跑了。”
不言醉大汉在房中炒闹,且说苗秃子家中安顿了一番,又到试马坡来。入门不见郑三家两口子,先走到厅屋西房内,瞧了瞧,玉磬儿也不在。原来玉磬儿避嫌疑,躲在后面去了。苗秃子又到东房里来。一掀帘子,见如玉和金钟儿两从此坐在东边炕上;西边炕上坐着一个穿布衣服的大汉,指手画脚的与他两个说话。如玉正在难解难分之际,看见苗秃子入来,心下大喜,连忙下地。金钟儿也在炕上站起来。苗秃子满面笑容,向如玉、金钟儿举手道:“久违,久违。”只听得那大汉子大喝了一声,说道:“不许多说!”苗秃子被这一声猛喝,到喝的呆了,掉转头来,眼上眼下的看那汉子。那汉子见苗秃子不转眼的看他,心中大怒,喝叱道:“你看我怎么?”苗秃子摸不着头脑,低声问如玉道:“这是谁?”如玉摇头道:“认不得。
“那汉子指着苗秃,问金钟儿道:“他是个什么人?”金钟儿道:“他是泰安州的苗三爷,现做府学秀才。”那汉子冷笑道:“他既是秀才,他的头发都那去了?”金钟儿不好回答。那汉子见金钟儿不言语,心里大疑起来,骂道:“我看这厮光眉溜眼,分明是泰安州的和尚,假扮了秀才,到你家来充嫖客。”
又用手指着苗秃子大喝道:“与我摘去帽子,我要验看!”苗秃子见他睁着圆彪彪两只怪眼,与灯盏相似,心上着实害怕,向如玉道:“我走罢。”刚到门前,那流子提着碗口大的双拳,喝道:“你敢走么!”苗秃连忙回来。金钟儿见他急走急回,神情景况,甚是可笑,不由的嘻笑有声。那汉子见金钟儿笑,他也仰着头笑起来。苗秃趁他笑的空儿,往外飞跑。那汉子见苗秃偷跑出去,大踏步赶出。金钟儿向如玉道:“不好了,这一赶上,将苗三爷打几下,我父亲脸上须不好看。”
正说着,只听得门外脚步乱响,原来是大汉子将苗秃提回。
提到当地下,用右手捉住苗秃脖项,向大竖柜上一推,口中说道“碰”响一声,只听得苗秃“呵呀”,口内喊叫道:“疼杀了!疼杀了!”大汉子喝道:“你再喊叫,我便摔死你!”又听得苗秃柔声道:“不叫,不叫,再不敢喊叫。”大汉子道:“不叫喊,便饶你。”于是放开手,又在苗秃头上拍了一下,说道:“便宜你。”谁想这一拍,将帽儿拍吊,露出光头。大汉子看见,大笑道:“我说是个和尚,不想果然。”苗秃子如飞的钻在西边柜夹缝中,两手摸着头在里边嗯哈不已。金钟儿见那一碰,已忍不住要笑;今见将帽儿拍吊,躲在柜夹缝中揉头,光眉光眼,形像甚是难看,只笑的骨软筋苏。那大汉子见金钟儿笑的高兴,他坐在炕上,也便陪着大笑不止。
猛听得院外郑婆子吵嚷,又听得一人喝道:“什么人在此胡闹!”须臾,见萧麻子入来。那汉子看见,就和小学生见了业师一般,一蹶劣跳起在地下侍立,萧麻子道:“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