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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第17页)

文魁也无心拣择吉日,收了银子,就同李必寿夫妻二人,带了几件必用的器物,搬入土房内居祝将房价并卖了家器的银子,打开从新看过,又用戥子俱并归为五十两一包,余银预备换钱零用。收拾将完,猛将房子四下一看,竹窗土壁,那些椽一条条看得甚是分明,上面连个顶棚没有。回想自己家中光景,何等体局,孰意几天儿便弄到这步田地!不由的呼天吁地,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倒在炕上,千思百虑,觉得这后半世没个过头,欲要带银两寻访妻子,又不知他被劫何地。看捕役们的举动,日受比责,是个实在拿不住,并非偷闲玩忽。山东行文查问,看来也是纸上谈兵。自己又知道素日得罪乡里,可怜者少,畅快者多,将个饱暖有余的人家,弄了个一扫精光。想到极难处,又大哭了一番。猛然想到文炜、段诚身上,不禁拍胸大恨道:“没人心的奴才!你止有一个兄弟,听信老婆的言语,日日相商,做谋夺家产的想头,后到四川,因他帮了姓林的几百银子,借此便动离绝之念。若讲到胡花钱,我一场就输了六百七八十两,比他的多出一倍。他花的银子,是成全人家夫妻,千万人道好;我花的银子,白送了强盗,还贴上老婆,搭了弟妇,把一个段诚家女人也被他稍带了去。银钱诸物,洗刷一空,房产地土,统归外姓。我临行止与我那兄弟留了十两银子,能够他主仆二人几日用度?且又将父亲灵梓置之异乡,他生养我一场,反受我害,丢与我那穷苦兄弟,于心何安!我起身时九月将尽,他止穿着单衣两件,又无盘费被褥。三冬日月,总不饿死,定行冻死。”想到此处,痛泪交流,自己骂了声:“狠心的奴才!”打了十几个嘴巴。又想起兄弟素常好处:“在慈源寺中,打了他三四次,并未发一言。讲到分家,到是段诚还较论了几句,他无词组争论,就被我立刻赶出去。我便偷行回家,不管他死活。”想到此处,又打了几个嘴巴,骂道:“奴才,你分的家在哪里?妻子银钱在那里?田地房屋在那里?我这样人活在世上,还有甚么滋味?”恨将起来,将门儿关闭,把腰间的丝带解下,面向西,叫了两声“兄弟”,正欲寻上吊的地方,忽回头看见桌上堆着二三百两银子,还未曾收藏,复回身坐在床沿上拿主意。李必寿家两口子在下房内,听得文魁自骂自打,好半晌,也不敢来劝他。此刻声息不闻,又看见将门儿关闭着,大是惊异,连忙走来推门一看,不想还在床上坐着。李必寿连忙退回。文魁想了半日,忽然长叹道:“我何昏愦至此!现放着三百七八十两银子,我若到四川,不过费上五六十两,还有三百余两。寻着兄弟,将此与他,也省的白便宜外人,再与他商酌日后的结局。设或他冻饿死,也是我杀了他,就将此银与段诚,也算是跟随他一场,然后我再死也不迟。”又想及山东关拿乔武举:“老婆已成破货,无足重轻,若拿住乔武举,追赃报仇,也算是至大的事体。我意料文书至迟,再不过耽延上数天,到底该等一等下落为是。”主意定了,依旧随缘度日起来。

再说姜氏自冷于冰雇车打发起身后,一路上行行止止,出店落店,多亏二鬼扶掖,无人看出破绽。妻氏系于冰早行说明,暗中有两个妥当人相帮,起初二鬼扶掖时,眼里又看不见,不知是神是鬼,心上甚是害怕;过了两三天后,视为寻常。披霜带露许多日子,方到了成安县。

入的城来,车夫沿路问举人冷逢春住在何处,就有人指引道:“从大街转西巷内,有一处高大瓦房,门外立着旗杆,还有金字牌匾,最是易寻的。”车夫将车儿赶到门前,欧阳工先下车来。门上早有人问道:“是那里来的?”欧阳氏道:“是尊府太爷冷讳于冰打发来的。有要紧话说。”门上人道:“于冰两个字,系我家老主人的讳。你少待片刻,我去与你通报。

“又道:“客人贵姓?也该说与我知道。”欧阳氏指着姜氏道:“那车中坐的便是我主人,姓朱,河南人。”门上人去不多时,出来说道:“请客人里边相会。”欧阳氏扶姜氏下车,走到二门前,见一少年主人,跟着四五个家人,迎接出来,向姜氏举手。姜氏从入了城,便心跳起来,此时又羞又愧,也只得举手还礼。到了厅上,揖让就坐。冷逢春问道:“老长兄可贵姓朱么?”姜氏道:“姓朱名文炜,河南虞城县人。”问逢春道:“老长兄尊姓?”欧阳氏连忙递眼色,姜氏脸就红了。”逢春道:“弟姓冷,名逢春,这就是寒舍。敢问长兄在何处会见家父?”姜氏道:“是在河南店中相会,有书字在此。”逢春大喜。欧阳氏从怀中将书字取出,逢春接来,见字皮上写着“冷不华平安信,烦寄广平府成安县,面交小儿逢春收拆”,北面写着年月日,“河南虞城到封寄”。逢春见是他父亲亲笔,喜欢的如获至宝。左右献上茶来,逢春道:“家父精神何如?”

姜氏道:“极好。”逢春也顾不得吃茶,将茶杯递与家人,就将书字拆开细看,见上面写着前岁春间,借遁法走去情由,下面就叙朱文炜前后原故,看到“姜氏女换男妆,带领家人是段诚妇女。”逢春便将姜氏和欧阳氏上下各看了两眼,把一个姜氏羞的满面通红,真觉无地缝可入。欧阳氏虽然老作,也觉得有些没意思起来。逢春看到后来,着他母亲同他媳妇早晚用心管待,饮食衣服,处处留神。又言他夫妻自有相会之日,字尾上面写着几句云游四海的话,并勉励子孙。又嘱咐逢春远嫌回避,使有男女之别。逢春看完,见姜氏羞惭过甚,坐立不安,也不好再相问答,吩咐家人们道:“你们都出去,一个不许在此伺候!照料车夫酒饭,并牲口草料,将客人的行李且搬在太太房内。”众家人俱皆退去。逢春向姜氏举手道:“弟失陪了,容禀知家母,再请台驾相见。”说罢,拿著书字,笑着入屏风后面去了。姜氏见厅内无人,向欧阳氏道:“这位就是冷先生的儿子,不想是个大家。若再问我几句,我实实的就羞死了。

“欧阳氏道:“这叫个』丑媳妇少不得见公姑。』既来投奔,尚有何说!我才见这位冷大爷,自看字后,一句话也不问,且吩咐家人们回避,到还是个达世故的人。”

不言二妇人谈论,再说冷逢春拿了书字,刚到厅屋转身后,见母亲卜氏早已在此偷看,遂一同走入内房。卜氏道:“外面家人们说入来,你父亲托一少年秀才送书信到此,我去偷看,怎么你父亲便认得他?寄得是甚么书信?我看这少年的人才,比你高出十倍。”逢春大笑道:“他的人才,理该比我高几倍才是。”卜氏道:“这是怎么说?”逢春照字内话将前后原由详细告诉,卜氏同儿媳李氏笑个不止。逢春又将于冰书信念了一遍,卜氏差一家人媳妇出去相请,自己同儿媳俱换了新衣服,在院中等候。众家人听得说是两个女人,大大小小都跑入内院,看客人如何行礼。被卜氏都骂了出去。不多时,姜氏同欧阳氏入来,卜氏迎接到中院过庭内。姜氏正要叩拜,卜氏道:“且请到东房更换了衣服,我们行礼罢。”姜氏看见这许多妇女,到觉得可羞些。走入东房,只见两个家人媳妇,一个捧着衣服,一个捧着个匣儿,放在炕上,笑说道:“这是我家太太着送了来,请朱奶奶换衣服。匣子内俱是簪环首饰。”说罢,两人将门儿倒关上出去了。姜氏向欧阳氏道:“你看他们大人家,用的人都是知行款的。”主仆两个各将靴袜拉去,除去头巾看衣服。一套是缎子氅裙,并大小衬袄;一套是绫绸氅裙,也有大小衬袄,是与欧阳氏穿的,件件皆都簇新。匣子内金珠首饰,各样全备。

须臾穿换停当,顷变成一对妇人,到堂前与卜氏行礼,次与李氏平拜,让到第四层院内,卜氏房中坐下。欧阳氏也磕了头,侍立一傍。姜氏道:“孤穷难女,遭家变故,投奔于二千里之外,得邀收留,荣幸曷极!虽固是冷老先生拯溺救焚,要皆老太太同令媳太太垂青格外,使断梗飘蓬之人,不致为强暴所污,死丧沟渠,皆盛德鸿慈所赐也。异日拙夫或得苟全性命,惟有朝夕焚顶,共嘱福寿无疆已尔。”卜氏道:“适才小儿读拙夫手书,虽未能尽悉原委,亦可以略知大概。令夫君遭恶兄肆毒,真是人伦大变,千古奇闻。老贤姐娉婷弱质,日居虎穴龙潭之中,且有大智慧,以李易桃。得全白璧,较刎颈芝娘,剔目卢氏,又高出几倍矣。冰操淑范,我母子无任佩服。今蒙不弃蜗居,殊深欣慰。”姜氏又要请冷逢春叩谢。少刻,一家人在窗外说道:“我们大爷说男女有别,理应永避嫌疑,着在朱奶奶前道罪,亦不敢入来拜见。”这是逢春遵于冰书字教戒。

自此后凡到内院,逢春必问明然后出入。

清茶吃过,随后众妇女即安放桌椅,揩抹春台。卜氏让姜氏首坐,自己对席相陪,李氏傍坐。少刻杯泛金波,盘盛异品,三汤五割,备极山海之珍。缘逢春要算成安第一富户,故酒席最易办也。卜氏复问起被害根由,姜氏详细陈说,众妇女无不慨叹,都赞美欧阳氏是大才。家人妇请欧阳氏到下房中另席管待。卜氏亲到前边与逢春定归了姜氏住处,复来陪坐。酒席完后,姜氏起身拜谢。卜氏道:“蓬门寒士家,苦无珍品敬客,得免哂笑已足,何敢劳谢?”又言此院西小院中,有住房内外二间,颇僻静,吩咐家中妇女,将行李安置。随让姜氏同去看视,见一切应用之物,无不周备。姜氏又说起于冰未动先知种种神异。卜氏道:“出家数协,果能如此,也不枉抛家弃一常“次日,姜氏拿出十二两车价,并几百酒钱,着欧阳氏烦一家人付与。不想逢春早着人问明数目,已打发去了。卜氏又拨了两个丫头,服伺姜氏。后来姜氏与李氏结为姊妹,姜氏拜卜氏为义母。卜氏总以至亲骨肉相待,一家儿上下甚相投合。正是:萧墙深畏无情嫂,陌路欣逢有义娘。

但使主人能爱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第二十六回救难裔月夜杀解役,请仙女谈笑打权奸

词曰:

郊原皎月星辰杳,见不法肝肠如缴。杀却二公人,难裔从此保。

闲游未已权奸扰,请仙姬到了。试问这筵席,打的好不好?

右调《海棠春》

再说连城璧,自那晚从赵家涧打败了鸡泽县军役,疾走了四十余里,看天上星光渐次将明,也不知走到甚么地界,随便坐在一块石上暂歇,心中算计道:“我今往何处去好?”想了半晌,到处都去不得,惟京乃帝王发祥之地,紫面长须的大汉子断不止一个,且到那里再做理会。主意拿定,一路于人少地方买些吃食东西餬口,也不住店,随地安歇。

一日走到清风镇地界,天交二鼓时分,趁着一轮明月,向前赶路,猛见对面有几个人走来,连忙闪在一大柳树后偷看。

见两个解役,一个带着刀,背着行李;一个拉了一条棍,押着个犯人,带着手靠绳索,一步一颠的走来。走了没十数步,那犯人站住说道:“二位大爷,此时已夜深时候,不拘那个村庄安歇罢!此去陕西金州还有无限程途,若像这样连夜奔走,不但我受刑之人经当不起,就是二位大爷也未免过劳。”那拿棍的解役道:“你说甚么?”犯人照前说了一遍。那解役冷笑道:“你的意思说你是仕宦人家子弟,身子最是娇嫩值钱。孰不知王公犯法和庶民一般,你如今求如个自在猪狗也是不能。”又见那带刀的解役道:“耐烦与他说话!我只是用刀背教训他。

“说罢,左手于肩头托住行李,右手将刀鞘在犯人身上连触了几下,又在犯人腰间腿上踢了四五脚。那犯人便倒在地下,不肯起来。只见那拿棍的解役,四下里观望。观望罢,将那拿刀的解役一拉,两个走离了五六步,唧唧喁喁,不知说些甚么。

少刻,带刀的走来,口中叫道:“小董你起来,我有话和你说。

“那犯人躺在地下,只不答应。那解役叫了四五声,反笑说道:“董相公,我的董大爷!你还要可怜我们些。我们也是官差不自由。你既然身子困倦,西南上有座灵侯庙,不过一里远近,我们同到那边,让你睡个长觉何如?就是俺两个,也好做个休歇。”那犯人听了,方慢慢的扒挣起。那解役便用手搀扶他,一步步拐着行走。三个人一同往西南上去了。

城璧看听了多时,心下猜想道:“我在这月光下详看那犯人,面貌是个少年斯文人,脸上没半点凶气,端的不是做大罪恶的人。到是那两个解役甚是刚狠。方纔他二人私语了好一会,又说着那犯人到灵侯庙睡长觉去,莫非要谋害这犯人么?我想不公不法的事,多是衙门中人做的。他们若果在背间害人,我就再开开杀戒,有何不可!”说毕,悄悄的跟来,果见有座庙宇。远远见犯人同解役转向庙西去了。城璧大踏步赶来,见那庙坐东朝西,四面墙璧,半是破裂。从墙外向庙内一觑,两个解役坐在正殿台阶上,那犯人在东边台阶下,半倚半靠的倒着。

城璧道:“月明如昼,我外边看得见他们,安保他们看不见我?

不如上正殿房上,看他们举动为妙。”于是循着墙脚,转到庙后,将右手一伸,左脚一顿,已到墙内。又将两脚并在一处,将身子用力一耸,即飞上正殿屋檐,随即伏在房脊背后,面向前院下视。却止见犯人,看不见那两个解役。

忽见那带刀解役反从庙外入来,大声说道:“我方才四周围都看过了,此地不通大路,白天尚无人来,何况昏夜?快快的了绝他,与严中堂交个耳鼻执证,省得我们走多少路。”又听得那拿棍差人在正殿檐下应道:“你说的甚是。”只见那犯人一蹶劣扒起,连连叩头道:“适才二位老爷的话,我明白了,只求念我家破人亡,我父做官一场,止留欠这一点根芽。那里不是积阴德处?饶我这条小命罢!”说着,在地下叩头不已,痛哭下一堆。只见那拿棍的解役,向带刀的解役道:“我生平为人,心上最慈良不过。你看他哭的这般哀怜,赏他个全尸首,着他上吊罢。捆行李的绳子便可用。”那带刀的解役道:“那有这许多功夫等他上吊!”说罢,便将刀抽出,向犯人面前大步走去,将刀举起却待砍下,猛听得正殿房檐上霹雳般大喝了一声,声落处,早将那拿棍解役吓的从台阶上倒撞在阶下。城璧涌身一跳,已到院中。那拿刀解役急向后退了几步。急看时,见一紫面长须大汉,站在院中,也不知是神是鬼,硬着胆子问道:“你,你是什么?你怎么从房上下。。”城璧道:“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好事!”那解役听得是人,便胆大起来,道:“管你甚事?我是替朝廷家行法。”城璧道:“朝廷家岂教你在此行法么?”那拿棍解役见两人问答,方扒起站在一边。那犯人见房上跳下人来,与解役争论,越发叩头哀呼。城璧道:“解役你实说,吃了姓严的多少钱,敢在此做害人事?”那解役大怒道:“老爷们吃了几百万钱,你便怎么?是你这样多管闲事,定与这死囚是一路上人,也须饶你不得!”说罢,火匝匝举刀向城璧头上砍来。城璧大笑,将身一侧,左脚起处,刀已落地;旋用连环腿飞起右脚,响一声,早中解役心窝,倒在地下。那拿棍解役便往庙外跑,被城璧赶上,右手提住领项,往后一丢,从庙门前直摔在庙内东台阶下。复身到那犯人面前,将手靠一扭,即成两半;又将绳索解脱。那犯人只是磕头。城璧坐在东台阶下说道:“你不必如此,可坐起来说话。”忽见那被摔倒的解役,挣命扒起,又想逃走。城璧喊了一声,吓的他战哆嗦,站在阶前,那里还敢动移半步!

城璧再将那犯人细看,见他生的骨格清秀,笑问道:“你姓甚么?何处人氏?今年多少岁了?因甚事充配于你?”那犯人大哭道:“小人姓董名玮,年十九岁,江西九江府人。我父叫董传策,做吏部文选司郎中,与严宰相是同乡只因我父亲性情执古,见严嵩父子欺君罔上,杀害忠良。他儿子严世蕃,较他父更恶。我父发狠,参了他十一款大罪。圣上说我父诬罔大臣,革职。一月后,吏科给事中姚燕受严嵩指使,参我父收永不叙用之知州吴丕都银四千两,又参收母丧未满起补之知州梁钺银一千两。圣上说我父大坏国家铨政,着同本内有名人犯拿交三法司,日日严刑拷掠,俱各锻炼成案。吴丕都、梁钺,差别拟军罪,将我父暂决,家俬抄没入官,又将我发配金州。

自遭此事,家奴逃散一空,惟有一家人董喜,忍饥受冻,常在刑部照料。从发遣小人那日,便步步相随。数日来,被这两个解役打伤脚腿,皆因董喜患病,不能同行。谁知今夜要在此地杀害。若非恩公老爷相救,小人早作泉下人了!”说罢,又叩头大哭。

城璧道:“公子不必悲伤,待我处置了这两个狗男女再讲。

“站起来,将那踢倒解役提起看视,已死去了。又将那站着的解役叫过来,说道:“快将你身上衣服鞋袜,并死去的都与我脱剥干净,再交替我二人所有盘费也尽数交献。少迟延两句话功夫,着你立成三段!”这解役那里还敢说一句?先将自己浑身衣服脱去,又将死解役也脱剥干净,打开行李,取出四十多两盘费,摆放在城璧面前,然后赤条条的跪下,叩头求饶。城璧也不理他,走去将他捆行李的绳儿取来,在殿外横梁上挽了个套儿,复下台阶,向解役道:“这是你留下的科条,赏董公子全尸者,你就快去上吊。”那解役恨不得将头碰破。城璧道:“我们还要走路,没多的功夫等你。”解役见城璧难说,又与董公子碰响头,口中爹长爷短都乱行哀叫出来。董玮见他望生心切,和自己头前怕死一般不由的向城璧道:“此人比死去的那个还良善些。”城璧笑道:“这口气是要与他讨情分了。公子止知怜惜他目前,却不知想及事后。我们此刻放了他,他便报知乡保地方,乡保地方即连夜禀知文武官,还不用到日光出时,你我想要走半步好路,比登天还难。那时他就不肯饶你我了。”那解役听了此话,恨不得生出几百个舌头,指身说誓。

城璧那里听他,先用左手将他两只手拿在一处。次用右手将他脖项用五指把握住,轻轻往起一举,离地便有二尺高下。那解役两腿乱登,没命的喊叫。城璧提他上了殿台,将脖项向套儿内一人,把胶后两手松放,用脚将解役一踢,那解役便游荡起来。起初手脚还能乱动,随即喉内作声,顷刻间即辞人世。

城璧走下殿阶,董玮拜求名姓,城璧道:“此时交五更时分,无暇与公子细谈,必须赶天明走出二十里内外方好。”急将解役的衣服,拣长些的套在衣服外面,换了帽子,又把那口刀带在腰间,银两揣在怀内,董玮也通身改换。城璧将发遣部文扯碎,大声说道:“公子快随我走!”董玮道:“恩公领我到那里去?”城璧道:“离了此地再商。”董玮道:“我两腿打伤,慢些走还可,疾走实是不能。”城璧笑道:“这有何难!

我背负了你走。”董玮道:“这如何敢当?”城璧道:“患难之际,性命为重,休多客套,快来快来!”两手将董玮扶起,背在臂间,放开大步,出庙门向都中大路奔走。一气走了十五六里,天色渐次将明,方才歇下。董玮不安之至,又与城璧叩头。城璧道:“公子你好多礼!”董玮复问城璧名姓,城璧将自己行为并冷于冰、金不换新旧事,略言大概。董玮方知他是个侠客,倍加小心钦敬。城璧道:“江西,公子断去不得。此外还有至亲好友可安身的地方么?”董玮道:“晚生实无处投奔,统听恩公。”城璧道:“这好着我作难!我此番决意入都,都中又与公子不便。南方我到去得,又恐被河东两省人物色。

若说把胡须剃净,或可掩藏一二。我一个做丈夫的人,宁将此头砍去,安肯改换须眉?不如公子且和我到都中,寻一潜伏善地避些时,再想去处何如?况都中人山人海,那个便能识得你我?”董玮无奈,只得说道:“任凭恩公主裁。”说罢起身,董玮忍痛后随。

再说冷于冰自打发姜氏主仆赴成安,便架遁向鸡泽县来。

到金不换门首叫门,里面走出个老汉来,问道:“相公是那里来的?”于冰道:“不换金大哥可在家么?”老汉道:“此人去有许久了,相公想还不知道,待我略言大概。”遂将窝留宫城璧如何长短,说了一遍。于冰举手告别。一边走着,说道:“怎么这连城璧又弄出事来?教我该从何地寻起?况我曾吩咐超尘、逐电二鬼送姜氏主仆后,到此处回复我话,我焉能在此久候?”又想了一会道:“我初出家时,便去百花山,今何不再去一游?”于是掐诀念咒,喝一声“土谷神到”,片刻来了许多土谷神听命。于冰道:“有我属下二鬼,差他去成安县公干,你等可昼夜轮流,在先时金不换门前等候。二鬼若到,可说冷法师在京西百花山,着他们到那边找寻我。莫误!”众神道:“敢问二鬼是何形像?”于冰道:“一面色纯青,长牙朱发;一脸若噀血,碧眼白眉,身躯皆极高大者是也。”众神道:“谨遵法旨。”于冰驾遁去了。

没有四五天,二鬼便到赵家涧,得了信息,如飞奔来。正行间,远见道傍下坐着三个人,内有一紫面长须大汉,公差打扮,和一少年公差说话。超尘向逐电道:“你看这大汉子,到像咱家法师的朋友连城璧。”一句话未完,已到面前,逐电便站住道:“不是他是谁?”超尘道:“待我问他一声。”逐电道:“使不得!你我与他阴阳异路,况又无法师令旨,如何青天白日向人说起话来?”超尘道:“你说的是,去休去休。”

原来城璧同董玮走了一天,即遇着董喜,是他的病好,心上放主人不下,于路赶来。主仆欣喜,会在一处。这日刚过良乡县地界,三人在树下少歇。猛见西南上来了个大旋风,比闪电还疾,走到他三人跟前,旋转起来刮的尘沙满面。城璧一连打了五六个涕喷,一瞬眼,那旋风飞去有七八里,少刻踪影全无。

董玮道:“好利害大旋风!”城璧道:“正是,不知怎么,被他旋出我许多涕喷来。”三人揉眼擦鼻,又歇了一会,方向京都进发。超尘、逐电御风到百花山,找寻了好半晌,经过了十数个大岭,三十余个大小峰头,却在一小山庄,地名白羊石虎,方遇着,交回神符。将姜氏主仆到成安话累说了一遍。于冰大悦,将二鬼着实奖誉。二鬼又将宫城璧话禀知。于冰大喜,差别道:“你们估计程途,他此时进京没有?”二鬼道:“今日匀午时分才见他,此刻还未必到芦沟桥。”

于冰收了二鬼。即驾遁到芦沟桥坐候。至日光大西,方见城璧同两个人走来。于冰笑迎上去,高叫道:“连贤弟,久违了!”城璧闻声一看,呵呀了一声,跑至于冰面前,纳头便拜。

于冰扶起,董玮赶来问道:“此位可是旧交么?”城璧喜欢的如获至宝,笑说道:“这就是我日日和你说的那冷先生,就是我那结义的好哥哥,就是泰安救我的活神仙,你快过来叩头!

“董玮即忙跪拜,于冰拉他不住,只得相还叩拜起来。于冰将董玮一看,见他骨格清奇,眉目间另有一种英气,与众不同,知是大贵之相。董喜也跑来叩头,于冰扶起,笑问城璧道:“此兄是谁?”城璧道:“是董公子,话甚么,必须个僻静地方好说。”于冰道:“此地乃数省通衢,不如赶进城去,到店中再说。”四人走到二更时候,在彰义门外,寻店住下。城璧将自己别后,并金不换、董公子事细说了一遍。于冰向董玮道:“公子只管放心,都交在冷某身上,将来定有极妥当地方安置。

“董玮叩谢。三人直说到天明,于冰道:“都中非停留之地,五岳之中,惟泰山我未一游,何不家同去走走?”城璧道:“兄弟生长宁夏,北五省俱皆到过,只是未到京师,今既到此,还想要入城瞻仰瞻仰帝都的繁华,大哥看使得使不得?”于冰笑:“这有什么使不得?我即陪老弟和公子一游,只是你两个公差打扮,必须更换方好;可烦董管家去故衣铺中,买几件衣服并头巾鞋袜等类。”城璧忙取银银付与董喜去了。董玮道:“晚生父亲惨死此地,昼夜隐痛,实不忍闲游。”于冰道:“此系公子孝思,请在店中等我们罢。”

早饭,董喜买办回来,两人更换衣巾。城璧跟了于冰入城,游走闲行。到东华门后面,来了一顶大轿,马上步下,跟随着许多人役。于冰站住,向轿内一看,不想是严世蕃。世蕃也看见于冰,吩咐住轿,于冰拉城璧连忙回避。只见轿前站下了四五个人,听他吩咐话,须臾坐轿去了。旋有八九个人赶到于冰面前问道:“先生可姓冷么?”于冰道:“我姓于。”又问城璧,于冰道:“他是舍弟。”众人道:“我们是中堂府内人,适才是做工部侍郎严大老爷,传你去说话。”于冰向城璧道:“你先回店中去罢。”众人道:“这长须大汉,我们老爷也着他去哩。”于冰笑向城璧道:“我们同去走遭。”两人随众人到严嵩府内。少刻一人从内出来,向于冰、城璧将手一招,两人跟了入去。到一大书院中,于冰看了看,是他初见严嵩的地方。须臾世蕃从厅内缓步走出,笑向于冰举手道:“冷先生,真是久违了!”于冰正色道:“我不姓冷。”世蕃大笑道:“先生休得如此,家大人想先生之才,至今时常称颂。”于冰道:“大人错认了。我实姓于,是陕西华阴人氏。”又指着城璧道:“这是舍弟。”世蕃见说不是冷不华,深悔与他举手,顷刻将满面笑容收拾了个干净,变成了一脸怒形,问道:“你二人可有功名没有?”于冰道:“我是秀才,舍弟是武举。”世蕃道:“就是秀才、举人,也该见我跪着说话,怎么这般大模大样的,就该发部斥革才是!”又向两旁家人道:“你们看这姓于的人,绝像数年前与太老爷管奏疏的冷不华。”众家人道:“实是相像。只是冷不华到如今也有四五十岁,此人不过像三十来岁,到底有些老少不同。”世蕃又怒问于冰道:“你们在京中有何事?”于冰道:“因家道贫寒,在京耍几个戏法儿度日。”世蕃听了会耍戏法儿,便有些笑容,向于冰道:“你此刻耍一个我看。”于冰道:“我就耍一个。”看了看面前有个大鱼缸,缸内有五色金鱼,极其肥大可观。于冰用手往上一招,那缸内水随手而起,有一丈高下,和缸口一般粗细,到像一座水塔,直立起来;又见那些五色金鱼或跳或伏,或上或下,在水内游戏。世蕃大笑叫好,众人亦称道不绝。于冰将手一覆,其水和鱼儿仍归缸内,地下无半点湿痕。世蕃道:“此非戏法,乃真法也,可领他们到外边伺候,转刻还要用他们。”家人等领于冰、城璧到班房内。

须臾,里边发出几副帖来。待了半晌,见一顶大轿入门,是兵部侍郎陈大经,转刻来了工部侍郎兼通政司卿赵文华、太常寺正卿鄢懋卿。又一会,见棍头喝着长声道子,直入大院内,后面一顶大轿,跟随的人甚多,是都察院掌院加宫保兼吏部尚书夏邦谟,穿着蟒袍玉带。严世蕃大开中门,迎接入去。于冰低声向城璧道:“此上等门下也,比前几个待的又体面些。”

少刻,传于冰和城璧入去。又不是头前那个地方了,见正面大庭上并东西两边,摆设着两轲花卉围屏,俱是墨笔勾剔出来的,屏内有许多粉妆玉琢的妇女。正中一席夏邦谟,左右是陈大经、赵文华,东席鄢懋卿,西席严世蕃,下面家丁无数。于冰、城璧走入厅内,朝上站祝邦谟道:“这秀才便是会耍戏法儿的人么?”世蕃笑应道:“是。”邦谟道:“这两个人的仪表皆可观,自然戏法儿也是可观的了。”世蕃向于冰道:“各位大人皆在此,你可将上好的顽几个,与众大人过目。”于冰道:“容易。”见世蕃桌傍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家人,于冰笑着道:“你来。”那娃子走至面前,于冰道:“你可将身上衣服尽行脱去,止留裤儿不脱,我顽个好戏法儿你看。”那娃子不肯脱,世蕃道:“着你脱就脱了罢,延挨甚么!”那娃子无奈,只得将衣服脱去,止穿一条裤儿。于冰将他领到庭中间,在他头上拍了两下,说道:“你莫害怕。”那娃子被这两拍,和木雕泥塑的一般。于冰将他抱起,打了个颠倒,头朝下,脚朝上,直挺挺立在地下。众官皆笑。赵文华道:“你将这娃子倒立着,这娃子大吃苦了。”于冰道:“大人怕他吃苦么?我就着他受用去。”说着,将两手放在那娃子两只脚上,用力一按,口中喝声“入”,只见那娃子连头和身子已入在地内一半,只有两腿在外。厅上厅下没一个不大惊小怪。夏邦谟站起来,大睁着两眼,向众官道:“此天皇氏至今未有之奇观也。”众官一齐应道:“真是神奇。”赵文华举手向世蕃道:“我等同在京中仕宦,偏这样奇人,就到尊府,岂非大人和太师大人福德所致么?”鄢懋卿帮着说道:“正是,正是。我辈实叨光受庇不浅。

“世蕃大悦。陈大经问于冰道:“你是个秀才么?”于冰道:“是。”又问道:“你是北方人么?”于冰道:“是。”大经问罢,伸出两个指头,朝着于冰面上乱圈,道:“你这秀才者是古今来有一无两之秀才也。我们南方人再不敢藐视北方人矣。”邦谟道:“于秀才,你将这娃子塞入地内半截,已好一会,若将他弄死,岂不是个戏伤人命?”于冰笑道:“大人放心,我饶他去罢。”说罢,又将两手在那娃子脚上一按,说声“入』,一直按入地内,踪影全无。厅上厅下,大噱了一声,内外男女,无不说奇道异。

邦谟拿了一大杯酒,到于冰面前说道:“你是真异人,惟我识得你,改日还要求你教我内养功夫。”于冰道:“承大人亲手赐酒,但生员戒酒已二十年,着我这长须兄弟代饮何如?

“邦谟将城璧一看,笑道:“他吃了,和你吃了一样。”于冰接来递与城璧,城璧一饮而荆邦谟归坐,众官方敢坐下。世蕃道:“大人既赏他酒,命一家人与他,荣幸已足,怎么亲自送起酒来?”文华接说道:“夏大人,果然太忘分了。他如何当受得起!”鄢懋卿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易》曰』天道恶盈而好谦』,又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我夏大人以天道君子为法,故有此举。”说罢自己咥的笑了。陈大经又伸出两个指头乱圈道:“斯言也,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文华道:“于秀才,这娃子系严大人所最喜爱之人,你今弄他到地内去,也须想个出来的法子方好。”于冰道:“现在大人面前,着我那里再寻第二个?”文华道:“真是见鬼话,我面前那里有?”于冰用手一指道:“不在大人面前,就在大人背后。”

众人齐看,果见那娃子赤着身体,在文华椅子后面站着。厅上厅下又复大噱了一声。文华将那娃子细问,和做梦一般,全不知晓。陈大经又伸着指头乱圈道:“此必替换法也。吾知其当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神乎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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