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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第14页)

不换改口道:“是本月初二日到的。至今才住了二十余天。”

知县道:“这就是了。”又道:“这二十余天也不为不久,你为何不细细盘问他,早行出首?”不换道:“何尝没盘问他?

他说家贫无所归,着求小的替他寻个活计。始终是这几句话,只到今午醉后方说出实情。”知县冷笑道:“我把你这狡猾奴才,连城璧本月初二日到你家是实;你知情容留大盗是实;你酒醉向你妻子泄露是实;你妻告知你妻父,你妻父念翁婿分上,假写你名字出首是实;你恨你妻房泄露,着连城璧打死,图死无对证是实;反着本县和守府空往返一番,你还有得分辨么?

“不换道:“老爷在内衙商酌了半夜,就商酌出这许多的是实来!”知县大怒道:“这奴才放肆,敢和本县顶嘴!”吩咐再打嘴。

众人却待动手,不换道:“老爷不用打,小的明白了:一则要保全自己,二则要保全守爷,将知情纵盗罪名,向小的一人身上安放,可是么?”知县道:“快打嘴!”不换道:“不必打!事关重大。老爷这里审了,少不得还要解上司审问,不如与小的商量妥当好!”知县向两行吏役道:“你们听,真正光棍,了不得!”郭崇学在下面跪禀道:“若不是光棍,如何敢容留劫杀官兵的大盗哩!”不换道:“你不必多说,你是知我粜卖了粟粮,今年五月,和我借一百五十两银子,托你女儿道达。我始终不肯。今见你女儿死了,便想挟仇害我,不能,不能!”知县又冷笑道:“你再说有什么和本县相商处?”不换向东西两下指说道:“老爷的书办衙役和城中百姓俱在此,小的酒后泄言,妻父郭崇学替小的写禀出首,这话有无真假,且不必分辨;只就纵盗脱逃论,老爷同守爷今晚到小的家,若连城璧已去,这是小的走露风声,放他逃走,罪无可辞。老爷同守爷领着千军万马,被一个强盗杀的落花流水,败阵回来,满城绅衿士庶,那个不知,那个不晓?不但守爷兵丁受伤,就是老爷班内捕役,带伤者也不少,怎反说是小的纵盗脱逃?这话奇到那里去了!”只这几句,把两旁看的人都说笑了。知县气坏,待了一会,咬牙大恨道:“金不换,你口太锋利了,你这没王法的光棍,若不动大刑,何难将本县也说成个强盗!”

吩咐左右拿极短的夹棍来,众役吶喊,将夹棒举起,向不换背后一丢。

不换道:“老爷不用动刑,小的情愿画供,招个知情容留,纵盗脱逃就是了。”知县咬牙恨说道:“你就画供,我也要夹你一夹棍!”喝令:“夹起来!”不换道:“凡官府用刑,为的是犯人不吐实供;若肯吐实供,再行夹打,便是法外用刑。

老爷此刻与小的留点地步,小的日后到上司前;少胡说许多。

“知县摇着头,闭着眼,说道:“快夹,快夹!”刑房在帝禀道:“老爷何必定要夹他?此事关系重大,各上宪必有访闻。

金不换不动刑自招,最好不过。”知县想了想道:“你说的是,就着他画供来。”须臾,不换画了供。知县吩咐牢头收监,用心看守。退堂,和幕客相商,气不过不换当堂对众挺犯,欲要将不换制死监中。幕客大笑道:“此人口供千人共见,况本府太爷最足聪察,制死他大有不便。到不如亲去府中,口详此事,看太尊举动,再行备文妥商详报,就费几两银子也说不得。”

知县听了,连夜上府。知府通以极好言语回答,着将金不换、郭崇学、邻里人等一并解府面讯定案。

原来这知府是江苏吴县人,姓王名琬,虽是个两榜出身,却没一点书气,办事最是明敏,兼好访查。只是性情偏些,每遇一事,他心上若动了疑,便是上宪也搬他不转。却又清廉,不要钱。广平一府属员没一个不怕他。金不换和连城璧事前后情节,并本县那晚审的口供,俱都打听在肚内,深疑知县同守备回护失查大盗处分,故冤金不换纵贼脱逃。又闻知守备军兵带伤者甚多,还有三四十个着重的,性命不保,越发看的金不换出首是实,文武官合同欺隐,要冤枉他定案。过了几日,知县将金不换等同详文解送府城,知府立即坐堂亲审。不换正要哭诉冤情,知府摇手道:“你那晚在县中口供,本府句句皆知,不用你再说。到还有一节要问你,连城璧原系大盗,既说你不知情,为何他改姓为张,在越家涧许久,邻里皆如此称呼?其中不能无弊,你说!”不换连连叩头道:“太老爷和天大的一圆明镜一般,甚么还照不见!本县老爷和守爷那晚带五六百人,被一个贼打伤一二百众,大败回城,这样惊天动地远近皆知的事,两位老爷尚敢隐匿不报,将知情私纵罪名硬派在小的身上塞责,太老爷只看详文便知。赵家涧止有七八家人家,安敢违两位老爷嘱托,不但将连城璧改姓为张,就将连城璧颠倒呼唤,那一个敢说个不字!太老爷不信,将邻里传问,谁敢说他不姓张?只求太老爷详情。”知府点了点头儿,连邻里并郭氏死的原故一概都不问了。随发放金不换道:“你容留大盗,虽说不知情,然在你家住二年之久,你也该时刻留神盘问,只到他酒后自行说出,方能觉查禀报,疏忽之罪,实无可辞!”说着,将一筒签丢将下来。两行皂役喊一声,将不换搬翻,打了四十大板。立即吩咐讨保释放。又叫上郭崇学骂道:“你这丧尽天良的奴才!你本是该县刑房已革书办,索行原是不端之人。有你女儿活着,金不换容留大盗,便是不知情;你女儿死后,金不换便是知情。这』知情』、』不知情』五个字,关系金不换生死性命,岂是你这奴才口中反复定案的么?且将金不换禀帖说是你替写的,真是奸狠之至!说着,将一筒签尽数丢下,那里还容他分辨一句?顷刻打了四十板,连邻里一总赶下去。

金不换血淋淋一场官司,只四十板完账。虽是皮肉疼痛,心上甚是快乐,回家将郭氏葬埋。那鸡泽县城里城外都说他是好汉子,有担当的人,赶着和他交往。又过了数天,本县知县、守备俱有官来摘印署理,都纷纷议论是知府揭参的。内中就有人向不换道:“因你一人,坏了本县一文一武,前官便是后官的眼,你还要诸事留心些。”不换听了这几句话,心上有些疑惧起来,左思右想,没个保全久住之策。又听得郭崇学要到大宪衙门去告,越发着急起来,也想不出个安身立命之所,打算着连城璧住的范村没人知道,不如到那边寻着两个表侄,就在那地方住罢。主意拿定,先将当铺讨利银两收回,次卖田地,连所种青苗都合算于人,再次卖住房。有人问他,他便以因他坏了地方文武两官话回复。人都称扬他是知机的人。除官司盘搅外,还剩有五百二十多两银子。买了个极肥壮的骡儿,直走山西道路。止去了五六天后,按察司行文提他复审,只苦了几家邻里并乡地人等赴省听候。

不换一路行来,到山西怀仁县地界,这晚便住在东关张二店中。连日便下起雨来,不换愁闷之至,每到雨住时,便在店门前板凳上坐着,与同寓人说闲话。目中早留心下个穿白的妇人,见他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五短身材,白净面皮,骨格儿生的有些俊俏。只因这妇人时常同一年老妇人到门外买东西,不换眼里见熟了,由不得口内鬼念道:“这穿白的妇人不是他公婆病故,就是他父母死亡。”店东张二道:“你都没有说着,他穿的是他丈夫的孝。”不换惊讶道:“亏他年青青儿守得住!”张二道:“他到要嫁人,只是对不上个凑巧的人。

“不换道:“怎么是个凑巧的人?”张二道:“他是城内方裁逢的女儿,嫁与这对门许寡妇的儿子叫做许连升。连升在本城缎局中做生意,今年二月江南过洋子江,船覆身死。许寡妇六十余岁,止有此子,无人奉养,定要招赘个养老儿子配他,还要二百两身价。”不换道:“这事也还容易,只用与他二百银子。这许寡是六十多岁的人,就与人做个尊长,也还做得起,将来许寡妇亡后,少不得银子还归己手。”张二道:“你把这许寡妇当甚么人!见钱最真不过。或者到他死后,有点归着。

“不换道:“这方裁缝就依他讨此重价么?”张二道:“他两口子做鬼已五六年了。那妇人又别无亲丁,谁去管他这闲事!

“不换道:“他肯招赘外乡人不?”傍边一个开鞋铺的尹鹅头也在坐,听了大笑道:“这样说,你就是凑巧的人了。”又问道:“客人是那地方人?到我们这里有何营干?家中可有妻室没有?”不换道:“我是直隶鸡泽县人,要往代州亲戚家去,妻室是早亡过了。”鹅头道:“你能够拿的出二百两银子来?

“不换道:“银子我身边到还有几两。”鹅头笑向张二道:“这件事,咱两个与客人作成了罢!”张二道:“只怕许寡妇不要外路人。”鹅头道:“要你我媒人做什么?”又笑向不换道:“客人可是实在愿意么?”不换道:“只怕那老妇人不依。”

鹅头道:“张二哥,与其闲坐着,我且和你去说一火。”同寓的几个人帮说道:“这是最好的事,说成了,我们还要吃喜酒哩。”鹅头拉了张二入对门去了。

好半晌,两人笑嘻嘻的走来,向不换举手道:“已到九分了,只差一分,请你此刻过去,要看看你的人物年纪,还要亲问你的根底。”不换笑道:“如此说,我不去罢,要看人物,便是二百分不妥。”众人笑道:“你这人物还少甚么?就是《云笺记》追舟的李玉郎,也不过是你这样个面孔儿。去来,去来!

“大家攒着不换,穿戴了新衣帽鞋袜,跟二人到许寡妇家来。

许寡妇早在正房堂屋内等候,看见不换,问鹅头道:“就是这个人么?”张二笑说道:“你老人家真是有福!这个客人人材年纪,也不在你老去世的儿子下。”不换先去深深一揖,随即磕下头去。许寡满面笑容,说道:“若做这件事,你就是我的儿子了,便受你十来个头也不为过。但是你远来,只磕两个头罢。”不换叩拜毕,扒起。大家一同坐下。许寡将不换来踪去迹细细盘问了一番,笑向鹅头道:“你看他身材比我亡过的儿子瘦小些,人到还有点伶俐,就烦你二位成就了罢。”张二又着不换叩拜,不换又与许寡磕了两个头,复行坐下。许寡道:“我看了你了,你也看看你的人。”一边说,一边叫道:“媳妇儿出来!”叫了七八声,那方氏才从西房走出,欲前又退,羞达达低了头,站在一边。众人都站起来。不换留神一看,见那妇人穿了新白布夹袄,白布裙子,脸上些须傅了点粉,换了双新白梭鞋,头发梳的光油油的,虽不是上好人物,比他先日娶的两个老婆强五六倍,心上着实欢喜,满口里道:“好!”

那妇人偷看了不换一眼,便回房去了。许寡道:“他两个都见过面,合同也该写一张,老身方算终身有靠。二百银子交割在那一日?”不换道:“合同此刻就立,银子我回店就交来,做亲定在后日罢,不知使得使不得?”许寡道:“你真像我的儿子做事,一刀两段,有什么使不得?”鹅头取来纸笔,张二替他两家各写了凭据。不换立即回店取了二百银子,当面同尹、张二人兑交,又问明许寡远近亲戚,并相好邻里,就烦尹鹅头下帖,又谢了两个媒人六两银子。许寡便教不换将行李搬来,暂住在西下房中,好办理亲事。到二鼓时分,方氏欲火如炽,无法忍耐,也顾不得差耻,悄悄从西正房下来,到不换房内。

不换喜出意外。一个是断弦孤男,一个是久旷嫠妇,两人连命也不要,竭力狠干了五六度,只到天明,方肯罢休。方氏见不换本领高似前夫数倍,深喜后嫁得人,相订晚间再来,才暗暗别去。许寡也听得有些声气,只索随他们罢了。

次日许寡到也知趣,梳洗罢,便教方氏到儿子灵前烧纸,改换孝服。方氏只得假哭了几声,反勾引的许寡呢呢喃喃数念了好一会方止。不换雇人做酒席,借桌椅并盘碗等类,忙个不了。吃午饭时,许寡叫方氏来同吃,方氏又装害羞,不肯动身。

叫的许寡恼了,才肯遮遮掩掩的走来,放出无限的眉眼,偷送不换。不换见方氏脚上穿了极新的红鞋,身上换了极细的布衣,脸上搽了极厚的浓粉,嘴上抹了极艳的胭脂,头上戴了极好的纸花。三人同坐一桌,不换一边吃饭,一边偷瞧,又想起昨晚风情,今朝态度,心眼儿上都是快乐,不但二百两,就是二千两也看得值。偏这方氏又不肯安静吃饭,一面对许寡装羞,一面与不换递眼,瞅空儿将脚从桌子下伸去,在不换腿上踢两下缩回。不换原是小户人家子弟,那里经过这样妖浪阵势,狐媚排场,勾引的他神魂如醉,将饭和菜胡吃,也尝不出个滋味。

若不是许寡在坐,便要放肆起来。这晚仍照前和合,连灯烛也不吹灭。每到要紧时候,方氏竟没高没低的叫喊,不换也止他不祝许寡在上房听了,惟有闭目咬牙挝被而已。

到做亲这日,也来了些女客,并许寡的亲戚,以及邻居。

北方娶亲总要先拜天地,必须父兄或伯叔尊长领拜。许寡为自己孀居,家中又无长亲,众客委派着尹鹅头领不换夫妇拜天地,主礼烧化香纸。许寡又想起他儿子来,揩拭了许多眼泪。两人同归西正房,做一对半路夫妻,正是:此妇淫声凶甚,喊时不顾性命。

不换娶做妻房,要算客途胡混。

第二十二回断离异不换遭刑杖,投运河沈襄得外财

词曰:

不是鸳鸯伴,强作凤鸾俦。官教离异两分头。人财双去,从此断绸缪。

乍见蓬行子,朝暮断干余糇。思量一死寄东流。幸他拯救,顶感永无休。

右调《南歌子》

话说金不换娶了许寡妇儿妇,两人千恩万爱,比结发夫妻还亲。三朝后诸事完妥,不换便和许寡一心一意过度起来。他身边虽去了二百两,除诸项费用外,还存有二百七十余两,瞒着许寡,寄顿在城中一大货铺内,预备着将来买田地。又将骡子卖了二十八两,带在身边,换钱零用。那方氏逐日搽抹的和粉人一般,梳光头,穿花鞋,不拿的强拿,不做的强做,都要现在不换眼中,卖弄他是个勤练堂客,会过日子,只图不换和他狠干,把一个不换爱的没入脚处。岂期好事多磨,只快活了十七八日,便钻出一件事来。

一日早间,不换和方氏同睡未起,只听得叩门声甚急。许寡接应出房去了。少刻,又听得许寡大惊小怪,不知说些甚么,旋即和一人说话入来。方氏扒起,从窗眼中一看,只吓的面目更色,道:“快起,快起,我前夫回来了!”不换道:“好胡说!他已落江身死,那有回来之理?”正说着,只听得许寡儿长儿短,在东房内说两句,哭两声,絮咶不已。不换连忙起来,刚和方氏将衣服穿妥,正要下地,只听得许寡放声大哭,又听得那人喊叫道:“气死我了!”一声未完,早见房门大开,闯入个少年汉子来。方氏将头低下,那人指着不换面孔冷笑道:“就是你这亡八肏的,敢奸霸良人妻女么?反了,反了!”向不换腿股上踢了一脚,一翻身跑出院外。许寡紧叫着,就跑了。

不换连忙出房。许寡迎着说道:“不意二月间沉江的,与我儿子同名同姓,是大同府乡下人,也做的是缎局生意,就误传到怀仁县来,着我和你便做下这样一件事,真是那里说起!”不换道:“他如今跑往那里去?”许寡道:“想是去告官。”不换道:“这却怎处?”许寡道:“不妨。你两个前生后续,都是我的儿子,难道有了亲生的就忘了后续的么?现放着你与我二百银子,他若要方氏,我与你娶一个;他若不要方氏,方氏还是你的,我再与他另娶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正言间,只见尹鹅头和张二神头鬼脸的走来,后跟着几家邻居,都来计议此事。许寡满口应承道:“不妨,是老身做的,那官府也同不了谁流东流西。”尹鹅头道:“你老人家怕什么?我们做媒人的经当不起。”许寡道:“这事原是我作主,设或官府任性乱闹起来,你两个只用一家挨一夹棍,我管保完账;不信赌五斤肉吃,包你割不了媒人的头。”张二道:“好吉祥话儿!一句齐整过一句。”猛听得门外大声道:“里面是许寡妇家么?

“许寡也高声答道:“有狗屁只管入来放,到不必在门外寡长寡短的嚼念!”

语未毕,进来两个差人,从怀内取出一张票来,向金不换脸上一照。那一个差人便从袖内流出一条铁绳来,故意儿失落于地,向不换道:“你做的,你明白这件事可大可小,非同儿戏,夹也夹的,打也打的,二年半也徒的,三千里也流的,烟瘴地方也发的;叵问到光棍里头,轻则立绞,重则与尊驾的脑袋就大有不便了。”不换笑道:“我这脑袋最不坚固,也不用刀割剑砍,只用几句话就吊下来了。”差人冷笑道:“原来是根硬菜儿!”又掉转头,向拿票差人道:“这件事还用老爷审么?只用你我打个禀帖入去,说奸霸良人妻子是实,又且不服拘拿。”说着,将绳拾起,向不换道:“你受缚不受缚,只要一句话。”那个拿票差人拦住道:“只教你这人性急,有话缓商为是,你怕他跑了么?”尹鹅头道:“金大哥少年不谙衙门中世故,我们须大家计较。”那拿铁绳的差人问道:“媒人邻居可都在么?”许寡-一说知。差人道:“这件事,媒人固有重罪,就是邻里也脱不得干净。姓金的原是来历不明之人,他要做此事,你们也该禀报。方纔这位姓尹的说了半句在行话,却不知怎么垂爱我们,须知我们也是费子本钱来的。”鹅头将金不换并众邻里拉到了院外,在两下来回讲说,方说停妥:不换出三千大钱,鹅头和张二出八百大钱,硬派着邻里出了五百大钱,说明连铺堂钱俱在内,各当时付与。两个差人得了钱,向众人举手作谢道:“金大哥这件事是有卖的,才有买的,何况又是异乡的人,休说奸霸,连私通也问不上。只要这位许奶奶担承起来,半点无妨。就是二位媒人,也是几月前受许奶奶之托,又不是图谋谢礼。连许奶奶还梦想不到他令郎回来,邻里是越发无干的了。只是还有一节,这方大嫂亦票上有名之人,金大哥若不教出官,还须另讲。”不换道:“这个老婆,十分中与我有九分无干了,出官不出官,任凭二位。”许寡道:“眼见的一个妇人有了两个汉子,还怕见么?”差人道:“叫他出来。”

许寡将方氏叫出,一齐到县中来。早哄动了一县的人,相随着观看。知县升了堂,原被人等俱点名分跪在两下。知县先问许连升道:“许氏可是你生母么?”连升道:“是。”知县道:“你去江南做何事?是几年上出门?”连升道:“小人在本城支锦缎局做生意,今年正月,掌柜的着去苏州催货物,因同事伙计患病,耽延到如今方回。不意有直隶游棍金不换访闻的小人妻子有几分颜色,用银一百两,贿嘱本县土棍尹鹅头、张二,假捏小人二月间坠江身死,将小人母亲谎信,招赘金不换做养老女婿,把小人妻子平白被他奸宿二十余夜。此事王法天理,两不相容。只求老爷将金不换、尹鹅头等严行夹讯。”

话未完,许寡在下面高声说道:“我的儿年青青儿的,休说昧心话!你今早见我时,还说是大同府有个乡下人,也做缎局生意,过江身死,此人与你名姓相同,就误传到怀仁县来,你路上听了这个风声,连夜赶来看我,怕我有死活。况你坠江的信儿四月里就传来,怎么才说金不换用银一百两,买转尹鹅头、张二欺骗我做事?阿弥陀佛,这如何冤枉的人!”又向知县道:“老妇人听得儿子死了,便觉终身无靠,从五月间就托亲戚、邻里替我寻访个养老儿子做女婿。这几月来,总没个相当的人。

偏偏二十天前,就来了个金不换,烦张、尹二人做媒,与了二百两身价,各立合同。这原是老妇人作主,与金不换等何干?

只是可惜这金不换,他若迟来二十天,我儿妇方氏还是个全人。”

知县点头笑了,又将金不换、尹鹅头、张二并邻里人等,各问了前后情由,问许寡道:“这二百银子你可收过么?”许寡道:“银子现存在老妇人处,一分儿没舍的用,是预备养老的。”知县道:“金不换这银子到只怕假多真少。”随吩咐值日头同许氏取来,当堂验看。若是假银,还要加倍治不换之罪。

值日头同许氏去了。知县又问许连升道:“你妻方氏已成失节之妇,你还要他不要?”连升道:“方氏系遵小人母命嫁人,与苟合大不相同,小人如何不要?”知县大笑,随发落金不换道:“你这奴才,放着二百银子还怕在直隶娶不了个老婆,必要到山西地方娶亲!明是见色起意。想你在本地也决不是安分的人,本县只不往棍徒中问你,就是大恩。”吩咐用头号板子重责四十。这四十板打的方氏心里落了无数的泪。知县又发落尹鹅、张二道:“你二人放着生意不做,保这样媒,便是教诱人犯法。你实说,每人各得了金不换多少?”尹鹅头还要欺隐,张二将每人三两说出。知县吩咐,各打二十板,将六两谢银追出,交济贫院公用。邻里免责,俱释放回家。又笑向方氏道:“你还随前夫去罢。”发落甫毕,许寡将银子取到,知县验看后,吩咐库吏入官。许连升着急,忙禀道:“小人妻子被金不换白睡了二十夜,这二百银子就断与小人妻子做遮羞钱也,怎么入起官来?”知县道:“这宗银子和赃罚银子一样,例上应该入官。至于遮羞钱的话,朝廷家没有与你留下这条例。”许寡坑的眼中出火,大嚷道:“我们这件事吃亏的了不得。当与龟养汉一般。老爷要银子,该要那干净的。”知县大喝道:“这老奴才满口胡说!你当这银子是本县要么?”许寡道:“不是老爷要,难道算朝廷家要不成?”知县大怒,吩咐将许连升打嘴。左右打了五个嘴巴,许寡便自己打脸碰头,在大堂上拚命叫喊,口中吆喝杀人不已。知县吩咐将许寡拉住,不许他碰头,一面吩咐将许连升轮班加力打嘴。打的连升眉膀脸肿,口中鲜血直流,哀告着教他母亲禁声。知县还大喝着教加力打。

许寡见打的儿子利害。方才叩头求饶,银子也不要了。知县着将原被人等一齐赶下,退堂。

众邻里扶了张、尹二人,背负了不换,同到东关店中,烦人将行李从许寡家要回来,治养棒疮。这四十板比广平府那四十板厉害数倍,割去皮肉好几块,疼的昼夜呻吟不已,又兼举目无亲。每想起自己原是个穷人,做生意无成,又学种地;前妻死去,也便罢休,偏又遇着冷于冰,留银二百两,从田苗中发四五百两次财,理合候连表兄有了归着,再行婚娶为是。不意一时失算,娶了个郭氏,弄出天大的饥荒,徼幸挣出个命来。

既决意去范村,为何又在此处招亲?与人家做养老儿子,瞎头也不知磕了多秒。如今弄的财色两空,可怜父母遗体,打到这步田地,身边虽还有二百多银子,济得甚事?若再营求,只怕又有别的是非来。我原是个和尚道士的命,妻、财、子、禄四个字,历历考验,总与我无缘。若再不知进退,把这条穷命丢去了,早死一年,便少活一岁。又想起冷于冰,他是数万两家俬,又有娇妻幼子,他怎么割舍出家,学的云来雾去,神鬼不测?我这豆大家业,和浑身骨肉,与他比较起来,他真是鹍鹏,我真是蚊蚋。我父母兄弟俱无,还有什么委决不下?想到此处,便动了出家的念头。只待棒疮养好,再定去向。从此请医调治,费一月工夫,盘用了许多钱,方渐次平复。他常听得连城璧说,冷于冰在西湖,遇着火龙真人,得了仙传。他也想着要到那地方寻个际遇。将铺中寄放的银子收回,又恐背负行李,发了棒疮,买了个驴儿,半骑半驮着走。辞别了张、尹二人,也不去范村了,拿定主意,奔赴杭州。

去了许多日子,方到山东德州地界。那日天将午错,将驴儿拴在一株树上暂歇。瞧见一人从西走来,但见:头戴旧儒巾,秤脑油足有八两;身穿破布氅,仨尘垢少杀七斤。满腹文章,无奈饥时难受;填胸浩气,只和苦处长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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