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六,”她定定开口,像十二年前那般唤着他,“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没有告诉我?”
少年低垂的目光一滞,锁在寒铁锁中的手微微蜷了蜷,终是轻轻摇了下头,嗓音低哑:“没有了。”
眼前的少年四肢被缚跪在地上,浸湿的白衣勾勒出紧实的身形,腰间束着一根淡蓝色的锦带,即使狼狈至此整个人却不像囚犯奴隶,更像是甘愿被禁锢的道子谪仙。
明蕴之神情渐冷,右手无意识地把玩着灭魂鞭精美的鞭柄,她一会儿将长鞭散落,一会儿又盘成一圈,看上去随意又慵懒。
可只有静姝知道,此刻的明蕴之就是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稍有触怒,顷刻间血流成河。
最终,明蕴之右手执鞭指向少年,“郁小六,若是你有事瞒我,休怪我心狠手辣。”
她平生最恨欺骗,更恨被亲近之人欺骗。
明蕴之语气很轻很淡,却没有人会质疑这番话的真实性,“你”字尾音落下,似乎就连夜明珠光都齐齐暗了一刹,寒狱中静的只能听见山壁水珠滴落的声音。
裴彧紧紧咬着那早已残破不堪的下唇,缓缓阖上眼,任泪水浸出。
不管是郁小六还是裴彧,都亏欠阿姐太多。阿姐对郁小六尚且仇恨不已,若是知道他就是裴彧,是正义盟的盟主,那双他无数次梦到、眷恋的眼睛里,将会充斥着对他的厌恶和仇恨,若是如此,他宁愿以郁小六的身份死在阿姐手中……
明蕴之静静站着却久久没有回音,末了,她轻轻叹了一声,她给过他机会了。
她俯身拾起地上躺着的黑色蛊虫,不紧不慢地放回锦盒中,看着那被明蕴之捏在手中仍不停蠕动的蛊虫,裴彧眼底闪过一丝隐忍的疼意,极浅极快,却仍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勾了勾唇,淡淡道:“你放心,这蛊虫但凡见血,七七四十九天之内都不能再次使用。”
她将锦盒盖上递给静姝,视线的余光正好扫到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气,冷艳的嘴角不禁扬起抹淡淡嘲讽,“你以为本教主只有一种蛊虫么?”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鎏金的红色锦盒,从中取出一粒红色的浑圆药丸摊在手心,如愿以偿地看到少年目光陡然一颤,似乎只是看到这药丸,那入骨的疼痛已然再次涌来。
明蕴之将药丸递到少年面前,嗓音冷漠:“这蛊名为‘千丝’,服下后有如被人用一根极细的丝线,一片一片割开你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片肉,从心脏到四肢,就那么割啊割,一直割却割不断。”
在人的感官被数倍放大时,没有人能承受的住这种折磨。
少年双手无声地攥紧,泛着水光的双眸露出一抹凄婉的哀伤,他虽然早已习惯了疼痛,却还是会怕,会疼……
可这一切,本就是他应得的……
明蕴之明艳的双眉紧紧蹙着,为什么到此刻还不说实话,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竟还没有在少年眼中看到丝毫求饶,她再次开口:“若你说实话,便不用知道它的滋味,若你不说,便只能请你尝上一尝,你知道,这蛊一旦进入身体,你便连寻死的机会都没有了。”
少年咬紧了唇,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是她完全意料不到的平静和安然。
明蕴之心中猛地一震,她将手掌又向前递了递,冷冷威胁:“是你自己吃下去,还是我切开你胸前血肉,让药丸融进去。”
她不信这世上会有人在亲身尝试过后,还能无惧蛊虫的威力。
白皙的掌心映着红色的药丸,两人一站一跪,阴暗的寒狱中安静极了,只有山壁水珠一颗颗滴落——
“嘀嗒,”
“嘀嗒,”
“嘀嗒,”
每一下都仿佛滴在明蕴之心脏上,让她凭空升出一股久违的暴躁和烦郁。
在水珠再次滴下时,眼前的少年霍然低下头,竟是含起那会令人痛不欲生的红色药丸,义无反裴地咽了下去。
可现今的他不能不在意。明蕴之不是他,他不畏人言,她呢?
她的父兄,有着比她想象中还要庞大的私心。当她真正面对这一切的那日,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安稳坐在席面上?
明蕴之:“妾身清楚。”
回答得倒是干脆,像是他一点头,她即刻便要启程似的。
成婚数载,哪怕不算上前世那几年,他也知晓她做好了再不做这太子妃的打算。
她将他舍弃得痛快。
“再留一日吧。”
裴彧转动着手持,淡漠开口。
他声音与往常一样,平平淡淡,很难听出什么不同。但话音出口的瞬间,明蕴之还是从中觉察出了些许细微的情绪。
这样细微的几分差别,若非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极难判断出来。
明蕴之点了点头:“也好,我这便让人去收整行装,以免忙乱。”
左右也不差这一日。
第65章第65章
第65章
裴彧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你倒是敢想敢说。出兵之事,也能如此随意?”
“如何称得上‘随意’二字?”
明蕴之:“火器炸药是通过永安渠所运,明家又是殿下的岳家,若是有罪,殿下纵使清白,也难逃污名。从前杨大当家不就是看到了证据,便将其认为是殿下所做之事么?”
杨秀荷在青州根基深,她都未能看清全貌,更何况是容易被煽动的人心。
东宫、山匪、倭寇,这几方势力若是勾结一处,朝廷出兵便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止是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的诸王,裴彧当初离京,就是因为得罪了平宣帝。有此良机,名正言顺地拉并不服从他的太子下马,平宣帝会做出什么选择,几乎不必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