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麝被拿了巾帕入内时还有些疑惑,就连她一个女子,每每见了娘子纤秾合度的身形都忍不住多觑几眼,又是久别、又是新婚,不该这样快就唤她入内罢?
可房内只留下眼眉微饧的娘子一人,她又不得不信,小心问道:“姑爷从前待娘子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怎得现下就沐浴去了?”
“母亲与唐先生如果问起,就说我有要务,不要惊动二郎。”
再回房去妆扮修饰已是来不及,裴彧取出随身携带的物事匆匆覆住那颗红痣,沉声道:“教跟着明氏的婢女都回院子去。”
亲随从未见世子如此生气过,然而二少奶奶不知内情,本身无错,错的只会是回答不够滴水不漏的他,一时羞惭,忙应了下来。
明蕴之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加上去什么。可只要一想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小登科,竟要央求由他人代劳,尽管这是他与母亲都竭力促成的事情,可真正望见一身喜服的兄长,听着外面的吹打弹唱,他还是心头发闷,只能靠烈酒压制住那阵躁怒。
他嗤笑一声,缓缓道:“兄长何必拿太医出来说我,本就治不好的病,几坛酒能碍什么事。兄长是嫌我脏了你的屋子,还是误了你与我妻子的洞房?”
这话极不中听,饶是亲信们训练有素,洒扫时也不免停顿片刻,随即又沉默地收拾碎瓷残酒,直到见神色冷峻的世子爷摆手示意,才如释重负般鱼贯而出。
屋内只余他们兄弟二人,似揽镜自照一般对坐,只是明明大喜之日,一个双眉紧蹙,一个冷笑连连。
“二郎,此举既然非你本心,何必赞同母亲,定要我替娶新妇?”
裴彧亦微微烦躁,他本就觉得此事荒唐,若裴玄朗一时想不通,因腿伤羞于见人,他只替拜堂即可,日子总归是他们夫妻自己过的,岂有替到喜帐内的道理。
虽然二郎不能令女子有孕,传续两房香火今后皆是他一人之事,可日后他若娶妻,将次子过继到二房也是一样,不必与弟媳行此有违天理之事。
然而素来古板的母亲却斥责他此举不妥,二郎才认回来,在朝中毫无根基,日后他们夫妻大约也要靠国公府庇佑度日,哪个名门淑女会愿意将自己亲生骨肉过继给这样一对夫妻,那孩子长大成人得知真相,更不会真心孝顺二郎夫妇。
在母亲看来,同弟妇合房,于国公府、他自己、二郎夫妇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更何况二郎不能生育这事,是做父母的有些对不住他,而弟弟不良于行也是为了救他,既然二郎都愿意向他借子,他更不该推辞才是。
一切皆因他而起,他不肯施以援手,便是不孝不悌之徒,若害得那明氏女被退亲后郁郁而终,更是他担着的一条人命。
母亲年岁渐长,有些迂腐念头裴彧不觉意外,然而他的同胞兄弟竟也极力赞成,这才是最荒谬之处。
他忆起校场初见时那毫不露怯的男子,爽朗豪迈,言辞恳切,绝非眼前颓唐自毁的醉汉,即便不悦,也未开口斥责。
裴玄朗见兄长目露难色,心下亦是苦痛难言,他一向仰慕裴彧,因此特地奔赴这位大人帐下效力,不曾想两人竟是一奶同胞的手足,上了战场性命酒由不得自己,可他并非怕死的懦夫,即便是为兄长赴死,他也无甚怨言。
即便他杀贼而死,朝廷的抚恤和国公府的贴补也够盈盈置办嫁妆傍身,等过一两年另嫁旁人就是,兄长不会不管她。
可偏偏他没死,那便要贪心地活下去。
母亲本来不大中意这门婚事,可前些时日来探病,与他分析此举利弊,所谓圣心、国公府与兄长的前途,他与妻子日后相处,那张口张张合合,说出几千几万条道理来,他一个废人并不怎么在乎。
他只想教盈盈开心一些,享受一个妻子应该得到的一切。
而这个代替他的男子必须足够出色,最好也不要教她知道这一点。
“兄长想反悔也不必以此为借口,我只是担忧兄长没有经验,一时放心不下,有些要紧的话还需叮嘱兄长。”
裴玄朗神情倨傲,细品却是说不出的酸涩:“盈盈娇怯天真,又最在意我,若兄长不小心露出马脚,只怕会伤了她一片心。”
她原想在这最后一日,与他说清此事的,也算是了了她从前的一桩小小心事。
她想看到裴彧因为她的画而错愕的样子,却又在见他呼吸沉缓,显然已经入睡的时候,放弃了唤他睁眼。
反正,明日,后日,过几日他总能看到这幅画。以他的脑袋,不至于想不出是她亲手所作。
他近来好像当真是累了。睡得很沉,很熟,连她走上前都浑然不觉。
明蕴之碰了碰他的手,将画卷起,放在他的身旁。
青芜见娘娘出来,有些意外:“娘娘不再陪陪殿下吗?”
“去看看行装收拾得如何了,”明蕴之转过廊下,往内间走去:“青州这边离不得你,青竹陪着我,辛苦你在此处,多多费心。”
青芜眼眶一热:“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奴婢是娘娘的人,娘娘吩咐的事,自然要办好。”
明蕴之拍了拍她的掌心,“有你在,我便放心了。”
她没再回头去看那屋中隐隐透出的灯光。
待父兄定罪后,她或许便当不成这个太子妃了。这是她为自己选定的结局,若能留得性命,往后青灯古佛,长灯相伴,倒也算得上安稳。
如果最终还是星离雨散,不如早些回首,莫要留恋。
她笑了笑:“走吧,再去看一眼含之。”
第68章第68章
第68章
他说完,摆了摆手,一副极厌烦的模样。
这些年来,他贪恋丽妃美貌与柔顺,还有她那恰到好处的心机与作态,丽妃从未在他面前,看到过如此表情。
她被人拖走,奋力挣扎起来:
“陛下!妾身侍奉您二十余年,难道连最后一丝情分也不能留吗!”
丽妃几乎是嘶吼着,说出了这句话。
平宣帝没有回答她。只是做兄长的娶亲反而落在弟弟的后面,听说圣上有意赐婚时他数度婉拒,说“贼寇未灭,当效仿冠军侯,以四海为家。”,圣上大笑,后来便随他去了。
明蕴之从前只听过一点那人的传闻,进府那日远远偷看,发现双生子果然容貌相仿,只是她这位夫兄经历过官场沉浮与沙场磨砺,不言不语间也有一股迫人之感,不似夫君那般粗犷爽朗,待她赤忱,吓得人目光飘忽下移,忽而瞥见他颈侧细小红痣,格外惹眼。
裴玄朗没有这颗痣,她记得清清楚楚,小门小户的人家不讲究深闺里男女有别那一套,他从前生病高热不退,她用帕子替他擦拭过上身,光洁如一块整铜,肌理分明,内里蓄着无尽的力量,并无瑕疵,惹得她芳心可可,脸倒比病人还红上两分。
明蕴之一阵胡思乱想,渐渐攥紧了手中的喜果,婚前没人教导过她夫妻是怎么一回事,她从前只听那些荤素不忌的大嫂们讲过一点,还理解错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