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学清晨的钟声在巳时初响起,整个学宫随之苏醒。
宗辞一身素净青衫,肩背笔帘,手提书囊,与其他生徒一同步入讲堂。讲堂坐北朝南,檐下垂着一排排竹帘,阳光穿过帘隙,落在青砖地上,碎成一片片金色。
今日授课的乃是府学中资历最深的林夫子,此人年逾六旬,鬓斑白,却精神矍铄,素以严谨治学、刻薄犀利而着称。林夫子一进门,满堂便肃然无声。
他抬手示意众人坐下,随后缓步走至堂前,手执戒尺,目光如电:“今日讲《春秋左氏传》,你等背到哪一卷了?”
生徒们齐声道:“昭公二十三年。”
“好。”林夫子冷哼一声,“昭公二十三年,子产论政。宗辞,你来念一段。”
宗辞从容起身,展开手中经卷,朗声念道:“子产曰:‘政以正民,譬如君之使臣,身正而令行;政不正,虽令不从……’”
声音清润有力,吐字分明,虽不慷慨激昂,却自有一股沉稳之气。林夫子听得颔,又忽然转身,点名旁边一位生徒:“冯铭,你来解释何为‘政不正,虽令不从’。”
冯铭仓促起身,言辞磕绊:“夫……夫子,此句……是说……若为政不公,即使下令百姓也不会……不会听从。”
“哼!”林夫子眼中寒光一闪,戒尺“啪”地一声重重敲在书案上,吓得满堂人一抖。
“照抄原话也不会?你是来读书,还是来偷睡?”
冯铭涨红了脸,低头不语。林夫子冷笑道:“此言为政之本,正心诚意,方能感民。宗辞,再来诵一段‘子产相郑’,你讲给他听听。”
宗辞又从书中取段,解释得有条不紊,引据《论语》佐证:“子产制礼正名,使民有章法,有敬畏,郑国方能中兴……”
林夫子听罢,长叹道:“宗辞所言,虽未尽善,却明理。诸位要知,读书不止为中试中举,更是为明大义、知民心。若只死读硬背,中了又如何?”
说完,他将手中戒尺收起,坐于堂前,唤众人抄录讲义,命宗辞临末课讲义之。
抄写间,堂中只听纸笔摩挲之声。宗辞落笔沉稳,一笔一画皆是规矩,仿佛那文字也带着他骨子里的坚持与沉静。
课毕,林夫子命众人散去,唯独将宗辞叫住。
“你随我来。”
宗辞行了一礼,背着书囊缓步跟上。二人穿过讲堂长廊,进了东侧一间小斋。这是林夫子平日小憩、批卷、研经的地方,四壁皆是书架,窗下一张老式八仙桌,摆着半盏凉茶,尚有余温。
林夫子未坐,背手踱了几步,道:“宗辞,你知今日为何留你?”
宗辞不急不躁:“学生不敢妄自猜测,愿听夫子明言。”
林夫子转身看着他,目光中透出审慎:“你母亲之事,老夫当年也听闻一二。你今日所言,锋芒虽藏,却终露峥嵘。”
宗辞略低下头:“多谢夫子教诲,学生……本意非为立威,只是解理之际,不敢虚假。”
林夫子轻轻点头:“你知道就好。府学中藏龙卧虎,有人观你如钦佩,有人看你则如芒在背。如今你不过是秀才之身,却已引目光聚焦,倘若来日再中举人、进士,你可想过会面对何等风浪?”
宗辞沉默半晌,道:“风浪再大,只要脚下有地,我便站得住。”
林夫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仍皱眉道:“你那几位同窗之中,有一人名周亦承,你可察觉?”
宗辞点头:“他出言不多,却极常暗中留意诸人,抄书时总坐我斜后位,今日所背段落也是我昨日抄写之篇。”
林夫子缓缓坐下,拈须:“你若能早些看明这一点,日后也少吃几次暗亏。”他顿了顿,又道,“你可愿听老夫一句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