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位老友。”林辰避开一个挑着活鱼疾走的伙计,声音在嘈杂中依然清晰,“是什么来路?”
“东南州百晓阁的掌柜,姓陈,单名一个墨字。”李乘风领着路拐进一条稍清净些的侧街,“之前游历东南,我与他有过些交情。此人武功平平,却有一项绝技,过目不忘,且交游极广,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些。打听消息、寻访异人,找他最合适。”
正说话间,前方街口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锦缎劲装、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正带着三四名同样衣着光鲜的同伴,拦住了一个人的去路。被拦者,正是方才码头那名邋遢剑客,江寒。
“喂!”锦衫青年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手指几乎要点到江寒鼻尖,“我刚才在观海楼上都看见了!你凭什么打那位姑娘?!”
江寒脚步一顿,依旧低着头,散乱的额遮住大半面容,声音沙哑冷淡:“让开。”
“让开?”青年身后一名同伴嗤笑,“陈少,跟这种欺负女人的下三滥废什么话?直接扭送官府!”
被称为陈少的青年却拦住了同伴,紧紧盯着江寒,语气严厉但还算讲理:“那位温姑娘我认得,是城西温家的独女,知书达理,从不与人交恶。你当众羞辱殴打她,今日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我陈逍第一个不答应!”
李乘风脚步微停,看向那锦衫青年,低声道:“……陈逍?倒是巧了。”
林辰目光落在陈逍脸上,确实能看出几分与李乘风描述的老友陈墨相似的眉眼轮廓,只是气质大不相同,陈墨是圆滑的市井人,而这青年则是一身未经磨砺的锐气与正义感。
江寒似乎完全没兴趣解释,侧身便要从旁绕开。
陈逍身边的同伴忍不住了,其中一人伸手便抓向江寒肩头:“跟你说话呢——啊!”
他手刚触及江寒那身灰蓝布衣,整个人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弹开,踉跄后退数步才站稳,脸色又惊又怒。江寒甚至没有回头,只是肩头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
“还是个练家子?”陈逍眼中警惕更甚,但少年人的热血让他不退反进,踏前一步,手已按在腰间佩剑剑柄上,“那就更该讲道理!习武之人,恃强凌弱,对一弱女子动手,算什么本事?”
江寒终于缓缓抬起头。
凌乱的额下,那双眼睛平静得近乎死寂,没有任何被质问的恼怒,也没有丝毫辩解的意思,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看了陈逍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名摩拳擦掌的同伴,声音依旧平淡:“你们……打不过我。让开,别自找麻烦。”
这话说得毫无波澜,却比任何嚣张的挑衅都更刺激人。
陈逍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个,剑当即出鞘半寸:“那就试试!”
眼看冲突一触即,李乘风轻叹一声,迈步走了过去。
“陈逍贤侄,且慢动手。”
陈逍闻声一愣,转头看来,待看清李乘风面容,先是疑惑,随即眼睛一亮:“您是……李叔?”
李乘风点头:“令尊可好?”
“家父安好,时常念叨您!”陈逍连忙收剑,抱拳行礼,脸上怒色稍减,但仍是意难平,“李叔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这人当街殴打温家小姐,态度还如此恶劣,小侄正要将他……”
“事情未必如表面所见。”李乘风抬手止住他话头,目光转向一旁的江寒。
江寒在李乘风出现时,死水般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漠然。他没有趁陈逍分神离开,反而站在原地,目光与李乘风短暂交汇。
林辰也缓步走近,站在李乘风身侧稍后的位置,邪瞳平静地扫过江寒周身——没有杀气,没有战意,只有一种近乎自毁的沉寂,和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这份悲伤太过沉重,甚至让见惯了生死的林辰都微微蹙眉。
“这位兄台。”李乘风语气平和,“方才码头之事,我等也恰巧看见。其中或有隐情,不妨直言。若真有苦衷,陈贤侄也非不通情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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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给了双方台阶,既未偏袒陈逍眼中的暴行,也未直接认定江寒有罪。
江寒沉默着。
海风吹过街巷,扬起他灰蓝布衣的下摆和散乱丝。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掩盖:“无话可说。”
陈逍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上来:“你!”
“逍儿。”一个温和但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藏青长衫、面容儒雅、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分开看热闹的人群走了过来,正是陈墨。
他先是对李乘风含笑点头,又看向陈逍,眼神略带责备:“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爹!这人他……”
“我都听到了。”陈墨走到近前,目光在江寒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与惋惜,随即转向李乘风和林辰,“乘风兄,多年不见。这位是?”
“林辰。”林辰简单自报姓名。
陈墨拱手:“幸会。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位若不嫌弃,请移步寒舍一叙。”他又看向江寒,语气依旧客气,“这位……壮士,若有闲暇,也不妨一同喝杯粗茶。”
江寒没有回应,只是对李乘风和林辰的方向,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并非接受邀请,更像是无声的致意。
随后,他转身,沿着街道另一侧,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熙攘人流中。
陈逍还想说什么,被陈墨以眼神制止。
“走吧。”陈墨对李乘风道,又瞥了一眼儿子,“你温伯父那边,我晚些会去解释。温澜那孩子……唉。”
一行人离开街口,看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唯有远处某个巷口,温澜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远远望着江寒消失的方向,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从最初的绝望,慢慢沉淀成一种复杂的、执拗的坚定。
她抹去眼泪,整了整凌乱的衣裙,朝着与江寒离去的相反方向走去。
而在另一条岔路深处,江寒背靠墙壁,闭目仰头,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湿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什么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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