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辚辚,碾过青石板路。
元韫浓靠在玄木车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驿卒带来的那个布囊。
除了军情,布囊里只剩下一封裴令仪的亲笔信,还有一枚只嵌了红宝石的素簪。
想来是裴令仪想要打造雕刻,却还没来得及。
裴清都,前世算,今生算,你算计了一辈子,难道死都要给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你怎么能死?你又怎么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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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
这盘棋,我替你下完。
要么赢,要么一起输得干干净净,什么都别留下。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禁宫之上。
凤仪宫内殿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豆大的火苗在灯罩里不安地跳动,将元韫浓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摇晃不停。
白日里喧嚣的凤冠、繁复的翟衣早已卸下。
她只穿着一件素白的中衣,墨黑的长如瀑般披散下来,衬得脸色在昏黄的灯火下愈苍白。
如同上好的薄胎瓷,一触即碎。
唯有那双眼睛,像燃尽了所有情绪后剩下的两簇幽冷冰焰。
元韫浓拆开了那封写着“阿姊亲启”的信,展开信纸。
裴令仪的字迹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潦草,仿佛是在极匆忙、极紧迫的情形下写就。
就连墨迹似乎都带着浅淡的血色,似乎是墨不过,以血来凑。
阿姊吾妻如晤:
见此信时,不知生死。玉涵关前恐是死局,生死未知,是我愧对阿姊。
不必为我悲恸。你我皆知,这江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只是未能与阿姊同老,是我此生之憾事。
朝中诸公,可用者用,可杀者杀。
普天之下可以下完这盘残棋者,唯有阿姊一人。无论输赢,我都认。
阿姊总笑我啰嗦,可还是且容我再絮叨一回吧。
今冬风雪大,阿姊记得关窗,切勿在窗边只着单衣小憩,去岁阿姊便为此染了风寒,咳了半月。雪夜难眠时含一片参片,莫仗着炭暖便硬抗。
阿姊,你看见这雪了吗?送我远征时,你说白头。彼时你我间皆落满碎雪,而今浔城雪更深,盔甲尽白,却不能拂去阿姊眉间霜寒。
念及此后岁岁隆冬,阿姊莫再为我守岁,若觉冷清,岐王府琼花树下,埋有青梅酒。阿姊可取饮,小酌一杯,但不可多饮。
凤仪宫殿前琼树,我已命人斫去虬枝。今冬雪大,恐枯枝断落惊阿姊清梦。来年,阿姊便能见琼花如雪了。
阿姊需替我多看看春日的金明池涨绿夜雨,夏夜的流萤穿荷,秋晴时南飞的雁阵,一一看遍。
雪更急了,寒气浸骨,倒生出几分暖意来。
夜半恍惚间,我曾见阿姊提灯立于风雪中,鬓皆白,唤我回家。
我们约好的,要一起去看春雪。
血墨已冻,勿念,勿为我守。
阿姊,千万珍重。
夫清都于浔城绝笔
信的末尾,字迹愈凌乱,墨迹越淡越浅。
没有朱砂御印,只有一点早已干涸的红褐色血迹。
像一颗凝固的泪,又像一枚无声的烙印。
元韫浓握着信笺的手有些颤抖起来。
原来裴令仪连身后事,都算得如此决绝。
元韫浓取出那枚素簪,在灯下看着素簪,将它握在掌心里,红宝石却一点点融化了。
是红蜡。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展开红蜡里面藏着的纸条,展开在昏黄的灯火下。
红蜡混着凝固的血痂,字条上赫然被人写下了小如芥子的字——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灯苗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死当长相思?裴令仪是真的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前世裴令仪在太医那里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亲口告诉元韫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