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脸上却瞬间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迎了上去:“哎呀陈总!您看您,大驾光临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这…正调试呢,乱糟糟的…”她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陈总投向那条“土炮线”的视线。
陈明笑着摆摆手,目光却精准地越过了赵丽,落在了那条正在运行的、格格不入的生产线上。当他看到那个被粗犷角钢架子包裹的新机器、那颗动作缓慢的老旧贴片头、尤其是那根在精密设备中显得无比突兀和野蛮的粗壮“老黄牛”连杆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疑虑。
“赵总…这…”陈明指着那条线,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这就是…做我们那批工控板的线?你们这…这改造…也太…太‘别致’了吧?”他身后的两个技术员更是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这简直是儿戏”的震惊。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车间里所有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紧张地看着这边,大气不敢出。大刘急得直搓手,小张脸色惨白。赵丽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手心全是冷汗,大脑飞运转想着怎么圆场,可眼前这实打实的“粗犷”景象,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陈总,这个…”
“陈总!”一个沙哑却异常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赵丽的窘迫。老周分开人群,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他脸上还沾着油污,工作服也蹭得脏兮兮,但腰板挺得笔直,浑浊的老眼此刻却清亮有神,直视着陈明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您看这根‘老伙计’,”老周指了指那根粗壮的连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机器的嗡鸣,“看着是笨,是不合眼。可它骨头硬!实打实的军工料子!前头那台冲床,十五年的老黄牛,靠它顶了大梁!我们用它,不是图省钱,是图它这份‘实在’!图它这份‘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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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被老周这直白又带着点“土气”的自信弄得一愣,眉头依然皱着,但眼神里的质疑似乎被一丝好奇取代了:“哦?老同志,你这说法…新鲜。可光骨头硬顶什么用?精度呢?稳定性呢?我们那板子,一个点歪了,整块废掉!”
“精度?”老周咧嘴一笑,露出豁了的门牙,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骄傲,“您跟我来!”他不由分说,转身就往aoi检测区走,步伐沉稳有力。
陈明犹豫了一下,和两个技术员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跟了上去。赵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赶紧跟上。
老周走到aoi操作台前,也不说话,直接动手。他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阵敲打,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屏幕上瞬间调出了密密麻麻的数据——正是刚刚生产完的、陈明他们那批高端工控板的检测报告!
一条条绿色的数据瀑布般刷下。
焊点偏移量统计:axoo远优于oo标准。
虚焊漏焊率:o。
元件贴装角度误差:±o°优于±o°要求。
连续五百块板子的cpk(制程能力指数)曲线,稳稳地落在绿色的高置信区间,平直得几乎没有波动!
“这…这是这条线…刚做出来的?”陈明身边那个戴眼镜的技术员扶了扶眼镜,凑近屏幕,难以置信地失声问道,声音都变了调。这数据,甚至比他们之前用进口高线做的某些批次还要稳定!
老周没直接回答,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屏幕上某个位置一点,调出了一段放慢十倍的视频回放。画面正是那根粗壮的“老黄牛”连杆在工作时的特写!每一次铁片头带着巨大惯性落下时,那粗壮的连杆纹丝不动!而连杆另一端连接的自制缓冲器里,特制的强力弹簧和高粘度阻尼油,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充满韧性的姿态,稳稳地吸收、化解着冲击力,让贴片头在接触焊盘的瞬间,变得极其平稳!
“看见没?”老周指着那缓冲器里弹簧沉稳的压缩和回弹,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铿锵,“进口的高头,快是快,像阵风。咱这‘老黄牛’,慢是慢点,可它下盘稳!每一步,都像砸桩!砸下去,就是钉死了!纹丝不动!”
他转过身,布满风霜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自信和坦然,目光灼灼地看着陈明:“陈总,您要的是又快又好的风,还是要这又慢又稳、钉是钉铆是铆的桩?咱这‘土炮’打出来的,不敢说多漂亮,就敢说俩字:瓷实!经摔打!”
陈明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完美得近乎苛刻的数据流,又看看视频里那根在巨大冲击下稳如磐石的粗笨连杆和充满韧性的缓冲动作,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身油污、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老工人,脸上的疑虑、审视,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消融。他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
他沉默了几秒钟,车间里静得能听见心跳。终于,他伸出手,没有去握旁边赵丽早已伸出的手,而是一把重重地握住了老周那只沾满油污、布满老茧的大手!
“好!”陈明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砸在钢板上,带着一种由衷的震动,“好一个‘瓷实’!好一个‘经摔打’!老同志,今天我算是开眼了!你们这条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条轰鸣的“钢铁长龙”,扫过周围紧张却又隐含期待的工人们,最后落在老周脸上,斩钉截铁,“我信得过!你们做的板子,有多少,我们瑞科要多少!价格,按之前高线谈的,一分不减!我陈明说话算话!”
“陈总!”赵丽惊喜交加,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
“谢谢陈总信任!”老周的手被陈明握得生疼,他却咧开嘴笑了,露出豁牙,笑容朴实而灿烂。
陈明松开手,又用力拍了拍老周的肩膀,感慨道:“赵总啊,你们厂里,藏着真佛啊!这手艺,这精神,多少钱都买不来!”他转头对身后的技术员说,“把数据拷一份,回去好好研究研究!什么叫真正的稳定性!”
送走了心满意足甚至带着点兴奋离开的陈总一行,车间里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随即爆出压抑不住的欢呼!
“成了!周师傅!您老又立大功了!”大刘第一个冲上来,激动得想抱老周。
“去去去!一身汗臭味!”老周嫌弃地推开他,脸上却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
“师傅!您太牛了!把那陈总说得一愣一愣的!”小张满脸崇拜。
赵丽走到老周身边,看着眼前这张疲惫却焕着光彩的脸,看着那条在粗犷中透出无比顽强生命力的生产线,看着工人们脸上洋溢的激动和自豪,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浓浓鼻音的轻叹:“周师傅…辛苦了…厂子,多亏有您…”
老周摆摆手,没接话茬。他慢慢踱到那条轰隆作响的“土炮线”旁。旧铁片头在粗犷的钢铁框架内,依旧缓慢而有力地抬起、落下,每一次动作都带着那根“老黄牛”连杆沉稳的支撑。传送带载着刚刚被瑞科陈总认可的、贴装完成的工控板,一块接一块,稳稳地流向下一道工序。机油味、松香味、金属粉尘味,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浓郁而踏实。
他伸出手,布满老茧的掌心轻轻按在那冰冷又带着运转余温的角钢框架上。指尖传来沉稳有力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如同脚下这片土地重新站稳后传来的、坚实无比的脉动。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深、极满足的笑容,对着那轰鸣的钢铁巨兽,也像是对着整个车间里所有的忐忑与希望,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心头:
“瞧见没?甭管洋枪还是土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亲手打造的粗犷框架,扫过那根顶天立地的“老黄牛”,扫过稳定落下的旧铁片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般的铮鸣:
“铁疙瘩里蹦出来的——最经摔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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