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躬身应了退下,她便继续绣着给贺老夫人的生辰礼。
三老爷穿着衙内常服从内室脚步轻缓的出来,见三夫人正坐在窗前绣一架松鹤延年的抹额,便笑着走到她身后,伸手拂去她鬓边沾着的一根丝线。
“大清早的又费眼神,仔细伤了目力。”
他话音未落,三夫人已回过头,将手中绣绷往旁边一放,起身和他一起坐下:
“方才厨房送来新做的豆花奶,我让她们温在银盅里,您且用些垫垫肚子。”
他的目光落在三夫人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上,心中微叹,面上却笑道:
“你昨儿个为着昭哥儿的功课又熬到三更,仔细脸上长了细纹,回头我让阿玉去南边儿买些上好的珍珠粉来。”
说罢,竟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捏,惹得三夫人脸颊一红,嗔怪地拍开他的手:
“都多大年纪了,还这般没正形,仔细让丫鬟们笑话。”
室内丫头们都低声笑着。
三老爷忽然低笑出声:“说起昭哥儿,倒让我想起明儿六岁那年,非要跟着我去文庙,结果在孔子像前摔了个嘴啃泥,起来还拍着胸脯说‘爹爹莫怕,我替孔圣人捶捶地。’你还记得么?”
三夫人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不记得?回来还跟他祖父学舌,惹得老太爷笑了半日。如今倒好,一晃都十七了,听国子监的先生说他文章大有益进,现都在考场上了。”
内室的酸枝木圆桌上摆着一只青花瓷碗,碗里盛着嫩滑的豆花奶,奶面上浮着几颗莹白的杏仁,银匙舀起时带起细腻的纹路。
他刚用了几口,银匙碰着瓷碗出清越声响,闻言放下手中银匙,抬眼问道:“怎的又添了鹅,我记着前儿不是备了鸡鸭了么?”
三夫人坐在对面,接过丫鬟递来的青瓷茶盏,盏中碧螺春正浮着袅袅热气。
她浅啜一口,唇角沾了些许茶渍,身旁的秋纹眼疾手快地递上一方月白绣千叶海棠帕子,她却接过帕子,先递给了三老爷:
“老爷嘴边沾了奶渍呢。”
三老爷“唔”了一声,接过帕子轻拭嘴角,目光落在窗外。
院中几竿湘妃竹被晨露洗得亮,竹影透过菱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花纹,几只麻雀在竹枝间跳跃,叽叽喳喳地叫着,倒为平日肃穆的忌辰添了几分生气。
“是春哥儿记挂着他祖父爱吃鹅。”
三夫人见他看窗外,便笑着续上话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的彩绘蝴蝶花纹:
“说是从他那酒楼里送过来的,顺带捎了一筐太湖小银鱼说是给咱们尝鲜,那鱼才寸把长,煎来下酒最是妙了。他又知昭哥儿爱吃野菇,特意使人寻了一篮送来。”
她说着,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三老爷望了望廊下晾晒的竹匾,笑道:
“春哥儿这孩子,倒是越来越会讨巧。前儿还送了两坛醉蟹来,倒比外头馆子做得还入味些。”
他目光又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沉吟片刻,缓缓道:
“母亲今日怕是一心记挂着嫣姐儿得宠,未必真心给父亲做忌辰,不过是碍于体面走个过场。你且等她们回府换衣裳的功夫,悄悄把祭品备齐便罢。”
三夫人点头应了,她见三老爷眉间微蹙,便把自己喝了一口的茶推到他面前,轻笑道:“老爷吃完再尝尝这新茶,是前儿苏州送来的明前茶,沏开了有股子兰花香。”
说着,用筷子夹了块枣泥芙蓉糕放在他面前的小碟里:“这糕是新学的方子,加了点玫瑰露,老爷尝尝可合口味?”
三老爷捏起芙蓉糕咬了一口,粉白的糕体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嘴角不由得漾起笑意:“嗯,不错,比前儿的枣泥糕清爽些。你倒是有心,日日变着花样做点心。”
三夫人忽而又想起一事,对三老爷迟疑着问道:“如今明哥儿也十七了,若这次能中了举人,老爷可有何打算?”
三老爷点点头,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慢悠悠道:“明儿那性子,读书本就勉强,连昭哥儿都比他强些。”
说到这里,他无奈地笑了笑:“这些年日日盯着他温书苦读,我这做父亲的也着实厌烦了,若中了举人,不如外放做个地方官,倒也清净些。”
三夫人并非不识大体,只是一想到日后贺景明若真的外任,只得一年见他一次,不由得拽紧了帕子道:
“老爷方才说外放,我心里总有些不舍,不如妾身去求求兄长,让他为明儿寻个京中闲散差事?也好让明儿常伴咱们左右。”
三老爷摇摇头叹了口气,看着她的愁容,语气却软和下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