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黑得亮,像一匹摊开巨帛,白天汹涌的浪潮到了夜里反而平静下去,带着腥气的风穿过岸上枯死的芦苇,出如泣如哨的声响。
河湾悬崖上人影幢幢,村民们都举着火把,一张张焦黄的脸被跳动的火焰照得明灭不定。
苦河婆站在水边,偻着背,瘦得像一截枯柴,那头稀疏的白用几根骨簪挽住,深陷的眼窝里,两颗眼珠浑浊如磨砂的石头。
『时辰到了。』
她伸出鸟爪般的手,指甲缝里塞满陈年污垢,缓缓举起一只暗沉的铜铃。
“叮铃……”
铃声不高,却像锥子刺破夜幕,人群齐齐一颤,而下方黑色的河水愈沉寂下去。
“叮铃……叮铃……”
铃声不紧不慢,苦河婆开始以一种僵直而古怪的步伐在空地中踏步旋转,那袭墨绿色的粗布袍子旋开,活像只快要病死夜枭。
她越转越快,喉咙里挤出嘶哑不成调的吟唱,那声音非人非兽,好似是河底淤泥翻涌上来的气泡破裂声。
“……黑水滔滔…尊神莫怒…献汝珍馐…佑我舟橹……”
歌词含糊不清,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但那压抑的调子里浸染的恐惧,却精准地传递到每个围观之人的心中。
他们下意识低下头,沉默地高举着的火把,火光也照亮了站在竹筏上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浆洗得硬的大红衣衫,手腕和脚踝都被粗糙的麻绳捆着,一块褪色的红盖头蒙住了头脸,让人看不清模样,只露出一个尖俏的下巴。
少女一动不动,听着那怪异的铃声在这河湾上回荡,在一阵突然的急促过后渐渐平息下去。
苦河婆的舞蹈也戛然停止,她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着,慢悠悠走到少女面前。
她抬起枯瘦的手,似乎想要轻抚红盖头,最终是停在半空。
“好孩子,莫怨……”
老人的声音低得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少女的身躯微微一颤,听苦河婆慢悠悠地说道:“去了那边,就不苦了。”
少女沉默片刻,盖头下端递出一句话来:“你答应过会照顾我爹娘。”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你有此纯孝,合该他们得养天年。”
苦河婆“嘿”了一声,开口应道,少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便上路吧。”
苦河婆给守在边上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当即便有四名奴仆走上前来,面容肃穆,眼神却躲闪着,不敢看少女。
他们合力抬起少女脚下的竹筏,一步一步,走向那漆黑如墨的河岸,水声哗哗,轻舔着他们的草鞋。
苦河婆重新举起铜铃,摇动得又急又响,她仰起头,对着空旷的河面出凄厉的长呼:
“请神纳贡——!”
风声雨声都停了,万籁俱寂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人们粗重的呼吸。
随着竹筏下水,河水开始不安地涌动,起初少女还能定定站稳脚跟,渐渐的,水面有了波涛。
一个庞大的漩涡在河心生成,伴随着人群压抑的惊呼声,那抹在夜色里渐渐远去的血色开始晃动,如同摇曳的火光。
而水面下,肉眼无法看穿的波涛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靠近。
“好孩子,不枉我这么看重你……”
另一处河湾山崖上,披着袈裟的女人迎风而立,遥遥注视着下方河面上那抹鲜艳的血色。
“无明住地,缘觉智所不能断……汝当复行仪轨,成世尊应世化身。”
图娜口中诵道,言语落地化作朵朵金莲,照得她的身躯金光灿灿。
所谓复行仪轨,即是再现地藏世尊当年证就佛果的功德事迹。
或是纯善至孝,愿救母,或是慈悲悯人,舍生饲龙,这些都是地藏世尊成佛之前的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