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御史齐梓恒,有本启奏。”
他的声音清朗,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沉闷,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包括龙椅上那双骤然锐利起来的眼睛。
景意南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讲。”
齐梓恒没有立刻开口。
他环视了一圈死寂的朝堂,目光扫过那些瑟缩的身影,扫过王崇焕绝望的脸,最后,定格在那晃眼的龙椅之上。
“陛下,”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
“臣今日所奏,非为弹劾某官,亦非为某案。臣要弹劾的,是这朝堂之上,尸位素餐、因循苟且、只知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之风!臣更要弹劾的,是制定这‘尽善尽美’却祸国殃民赈灾方略之人!”
“轰!”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满朝文武瞬间哗然,无数道震惊、恐惧、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在齐梓恒身上。
弹劾…弹劾赈灾方略的制定者?
那不就是…陛下本人?!
他疯了?!
景意南身体骤然绷紧,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用力到骨节白。
“齐梓恒!你放肆!”
余先生跳出来厉声呵斥。
齐梓恒恍若未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与悲怆。
“臣放肆?敢问陛下!敢问诸公!北方三郡,千里焦土,饿殍遍野,疫鬼横行!每日死去多少无辜百姓?你们可曾亲眼见过朔州城外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可曾听过云中郡内那痛失至亲的哀嚎?可曾想过定襄城中断绝三日音讯意味着什么?!是人间地狱!是亡国灭种之祸就在眼前!”
他猛地一指殿外北方的方向,眼中似有烈焰燃烧。
“可我们在这金碧辉煌的朝堂上做了什么?陛下!您做了什么?您坐在深宫,翻着古书,想着如何彰显您的‘圣明’,制定了一套‘完美无缺’的赈灾方略!统一征调?官仓直?好一个冠冕堂皇!您可知道,为了您这‘统一征调’,沿途州县征粮征夫,多少百姓尚未饿死,就先被逼得家破人亡?多少车马粮秣,在流民与盗匪的夹击下,根本到不了官仓就化为乌有?!”
他的话语如同疾风骤雨,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她的外衣。
“集中粥厂?集中医馆?好一个‘体恤民情’!您可知那是多大的疫病温床?!虚弱不堪的灾民挤在一起,污秽横流,缺医少药!您那‘浓稠可见米粒’的粥,‘上等’的药材,是给活人吃的,还是给死人看的?!朔方郡粥厂外,病殍枕藉,十不存三!这就是您要的‘秩序’?!这就是您所谓的‘恩德’?!”
“严控流民?原地赈济?”齐梓恒的声音充满了尖锐的讽刺,“陛下!您是要让那些还活着的人,在已经颗粒无收、水源枯竭、疫病横行、如同鬼域的家园里,乖乖等死吗?!您堵住了他们求生的最后一条路!您不是在救灾,您是在催命!是嫌他们死得不够快,不够多吗?!”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景意南的心上,也砸在群臣的良知上。
余先生嘴唇哆嗦,不再阻拦他,不少有识之士面露痛苦之色。
“还有!”
齐梓恒的怒火直指景意南刚刚所下的旨意。
“梁五之事!一个押运小吏,他能贪墨多少?杯水车薪!他死了,曝尸悬,好威风!好杀气!陛下,您这是在杀鸡儆猴吗?还是说一个梁姓氏就让您方寸大乱?您是在用他的血,来掩盖您那方略的彻底失败!是在用他的命,来堵住悠悠众口!您关注的,从来不是灾民的死活,不是疫病的蔓延!您关注的,只有您自己的威严!只有您那不容置疑的‘正确’!您最会照本宣科,从故纸堆里搬些看似光鲜的条陈,却最不懂民生疾苦!最不会因地制宜!最不考虑大局的,就是陛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