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郊外的枫林深处,齐梓恒为陈丹宁立的衣冠冢前,青石板上凝着新露。
他如往常般静坐在墓旁,指尖摩挲着碑角那道未被岁月磨平的凿痕——那是他亲手刻下的陈丹宁三个字,笔锋里还藏着初次刻字的生疏。
晨雾漫过枯枝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来人着一身墨色长衫,腰间玉佩随步伐轻晃,正是梁钰。
说起来这还是回京以来的第一次相见。
这么想来,他们二人从没有好好的告别过,无论是在青阳还是在京城。
齐梓恒垂在膝头的手收紧,指节泛白,却在抬眼时扯出一抹极淡的笑。那笑像冬日湖面上的薄冰,看似平和,底下却冻着千年不化的霜。
“小梁大人也来送陈丹宁?”
他开口时,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碑下的魂灵。
梁钰在他的身侧蹲下,脸异常白,伸手拿火折子点燃了带来的香烛上。
“梁钰,你知道陈丹宁是怎么死的吗?”
齐梓恒能听见自己的声音逐渐不受控制的冰冷了下来。
“缺水,缺粮,我到的时候他已经瘦的快撑不起盔甲。”
“整个枕水西北军几乎全军覆灭,他是最后倒的下的那一个。就这么躺在死人堆里,脸上都是血渍,看不清他的脸了”
“枕水都成了人间炼狱,连百姓也不得不拿起镰刀菜刀上战场,我还看到一个拿着研磨砸蛮子的先生,不过他也成刀下亡魂,肠子肝脏哗啦啦的流了一地。”
“陈丹宁身上数不清的刀口,而最后被辽人砍了一臂后用马拖拽致死,而我只是晚到了一步。”
“我后悔,自己没能早点赶到”
齐梓恒说着,眼泪不自觉的早就淌了下来。
他侧目看梁钰,微微带有嘲讽。
“不知大人还记得守城的军令么?陈丹宁临终前,可是攥着染血的兵符,念着‘尽忠’二字呢。”
梁钰身形微怔,手上动作全部停下。
风掠过他鬓角的黑,将他欲言又止的叹息揉碎在落叶里。
齐梓恒看着他攥紧又松开的拳头,忽的低笑出声,笑声里混着碎玉般的碎裂感。
他弯腰拂去碑前的落叶,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梳理他的丝:“这衣冠冢里,埋的是丹宁的战甲碎片。大人说,若他泉下有知,会不会怨我没把您的军令状也一同烧来?”
话音落时,林间鸦雀惊飞。
“你都知道了。”
梁钰哑着嗓子,垂着眸看不清神色。
齐梓恒站起身,袖中玉佩与墓碑相撞,出清越的响。
他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影,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这处衣冠冢就留给你做个念想,往后若再来,劳烦小梁大人带壶酒吧。他爱喝什么酒,你是知道的。”
“阿恒。”
梁钰几乎失态的抓住了他的衣袖。
齐梓恒这时才嗅到了他一身酒气,看见了他的前胸也沾上了片片泪痕,视线往上,梁钰脸上泪痕纵横。
“我不是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死,我没想过真的要害死陈丹宁。”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