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今晚的富人区难得低调。精美的灯笼析不出通亮的光晕,只将门前小片地方照得更为灰暗。
雪粒子拍得人睁不开眼,楚禾二人踩着细碎薄冰路过巷子时,外头正乱。
偷不得闲,各府管家带着家丁将一批又一批奴仆从偏门撵出,原本整洁通畅的巷子此时跪满了形容凄惨的男男女女。
有一把麦麸换来的粗使下人,有服侍多年的家生子,也有被人乘机扫出门的宠婢庶子。
哀求着,捂着嘴小声呜咽。不敢奢望主家能够收回成意,所求不多,只希望能让他们带件破衣服来避寒。
身无分文,饥饿难当,身上的破烂薄衣风一吹就碎,怕是连今夜都熬不过去。
纵使哭声嘶哑,额上红烂一片,落在背上的棍棒依旧没有收敛。头顶带着嫌恶的驱赶声更急,“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赶紧给我滚远点!挡了贵人的路要你们好看!”
哭声忽地凄厉,随着惊恐四散的脚步而来的,是湿气都扑盖不住的甜腥。
忽略身后上演的悲惨,穿过街巷,避开刀刃滴血的凶残官兵,陶雅雯见识到了更为惨绝人寰的大逃亡。
白日里还正常经营的铺面茶楼在此时几乎化为了废墟,宵禁时间人马出入不绝。
前堂挤满了忙着哄抢钱财器具的佩刀兵痞,透过挡板缝隙,老板正慌手慌脚地将儿子往暗格里藏。面绸缎庄里,掌柜女儿的绣花棉裙被撕裂成了碎片,老爹兄长五花大绑着戏弄,求死不能。
长街上,更是人潮汹涌。
为了迎接巡使大人而特意修整清扫过的街面狼藉不堪。
紧紧冻在石板上的,是硬邦邦青白一片的尸体,几乎要将整个地面铺满。值钱的衣物包袱同残肢断节混在一起,醒目异常却无人捡拾。
雪花依旧屑泄,给灰蒙的天幕笼上了死亡的灰败。平整的石板蓄不住水,也不知是雪水还是血水,星星点点,密密绽放。蜿蜒着静淌,在逐渐逼近的火光照映下,宛若夏夜流萤舞星河。
恍惚间,视线聚焦。
入目的,是攀着尸扭曲爬行的团团黑影,是被追来官兵泄愤砍杀而溅出的艳色弧度。入耳的,是重物碾过血肉骨骼的噗滋和清脆断裂声,是越微弱的呻吟和哀求。
婴孩坐尸啼哭,本能地往娘亲怀里钻,却不知慈爱温柔的妇人早已失去声息,如同他最喜爱的木偶一般。
男人绝望哭喊,拼了命挣脱束缚向孩子孩子冲去。下一瞬,麻绳收紧,两行血手印深了又浅,拖曳着相背远去。
“走吧。”不远处纷乱脚步和马蹄急赶而来,余光瞥过趁乱混入逃命百姓的一伙人,楚禾脚下度加快。
擦去飘到眼睛里的雪花,肃着脸拔出刀,陶雅雯亦是一声不吭地踩着脚印跑。
“五娃……再坚持下啊,咱们马上就能逃出去了……”
牵着小儿,妇人磕磕绊绊地死命往前跑,即使又饿又累,还是尽力去哄哭闹不休的孩子。
城门是不远了,却不知,循声追来的幽光已然高悬于顶。
“抗令叛逃者,杀无赦!”
“不跑了,咱们不跑了……当壮丁也挺好的,起码有口吃的。”
大汗淋漓,已是精疲力尽,脚再也没有力气抬起。可身后官兵的呼喝声比恶鬼还要可怖,当身侧一起出逃的小中矢而亡,男人紧绷的神弦彻底断裂。
松开妻儿的手,轰然坐地,绝望地抱头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