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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火劫（第2页）

宝生皱起眉头，“师父，你是说，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佛祖？”

“如来佛祖早已证得圆满法身，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师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郑重地说，“但对于芸芸众生来说，佛祖在这里。”

宝生还是有些似懂非懂。

“宝生，很多人一生都不能悟得这个道理，尘世间，才是最好的修行之所，所有眼前所见佛像、宝塔、经文都是外物，如若真心修行，这些外物就是助力，如若心不正，反而会招引恶业缠身。宝生，在修行中，要时刻谨记，佛祖不在佛堂之上，不在须弥山，而在每个人的心中啊。”

宝生顿时有如醍醐灌顶，“师父，那我们能做些什么呢？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师父摇摇头，“一切都是劫数。我们现在应当更虔诚地持心念经，回向众生，积累福报，造福众生。”师父不再看他，而是抬头望向须弥山。

宝生也转头望向须弥山的方向，火劫日盛，即使在白天，也能看见清晰的火光了。他知道，大火将沿着须弥山向上蔓延，燃尽六道四洲，直至将整个世界化为一片灰烬。

不知道为什么，宝生的脑海里突然响起明智的话语，“我从不相信什么劫数。”

他的胸口中涌出一股酸楚，如果明智还在就好了，宝生摇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挥去。

***

当天晚上，宝生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须弥山变成了一道熊熊燃烧的火柱，整个世界都被映成鲜血的颜色。大地上裂开无数条裂缝，无数蛰伏地底深渊的业魔从裂缝中爬出。梦中的宝生看不清它们的面目，他只能看到它们挥舞着遮天蔽日的触角，在翻涌的血海中捕食着挣扎的人类。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须弥山拦腰折断，轰然倒塌。天穹碎裂成无数青石坠向地面，没有了须弥山支撑，大地在无尽的虚空中翻滚，一切都化为了虚无。

宝生惊醒时，浑身都是黏糊糊的冷汗，他转头望向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了。宝生起身披上僧衣，推开禅房的门，看见外面的白雾更浓重了。身穿藏红色僧袍的喇嘛们依旧坐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安然诵经，不知道为什么，宝生总觉得，透过白雾，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悬浮在空中的石头，显得比以往更要庄严肃穆。

估摸了一下时间，城门应该已经打开了，宝生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城。他走出净莲寺，向背离须弥山方向的城门走去，一路上，他看到色达城的人们脸上尽是惊慌之色。身穿黑色紧身制服的治安士兵们也比往常多了许多。一股无形的恐惧之云笼罩了整个瞻婆城，宝生不禁加快了脚步。

快接近横亘在城区的陀罗河石桥时，宝生远远地看见一大群人正聚集在河边向下张望着，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一片不详的死寂。宝生加快了脚步，他挤开人群，走上木桥，向下望去。他顿时惊呆了，只见平时缓慢流淌的陀罗河竟然已经干涸，露出了从未有人见过的河床。腥气扑鼻，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鱼儿横尸河底，却无人敢去捡拾。

看着眼前的景象，宝生不禁想起了《长阿含经》中关于火劫来临的预示：令世间所有小河、汱浍、渠流皆悉干竭。

阿弥陀佛，佛祖果然诚不我欺。大惊之下，宝生不再停留，他加快脚步穿过桥，向城门方向走去。

瞻婆城有四个出入口，分别对应莲花瓣的四个方向。其中，有两个出口是陀罗河流入流出的地方，另外两个出入口建有城门。每当天光转暗入夜之时，城门就会关闭，以防止饿鬼或者阿修罗袭击。尽管从来都没有饿鬼和阿修罗进入到瞻婆城，但这个传统却从瞻婆城建成之日起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宝生穿过低矮的房屋间的小巷，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石砖上长满了青苔。他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前，却惊讶地发现城门紧闭，有十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治安军士兵站在紧闭的城门前，阻挡着想要出城的人群。

宝生挤开喧闹的人群，他向一位指挥使双手合十，敬了一礼，问道，“指挥使大人，请问这城门为何不开？”

那位指挥使很年轻，身穿一身黑色劲装，他看到问话的是一个小喇嘛，态度顿时温和起来，“这位小师父，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地动发生后，城外所有的人都想跑进瞻婆城，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城门从即日起关闭，准进不准出。”

“这……”宝生踌躇着，他掏出通行木牌给指挥使看，“大人，我有这个。”

指挥使接过木牌看了一眼，然后将木牌还给宝生，歉然道，“这个现在可不好使啦，小师父，回去吧，可别为难我们。”

宝生没有办法，他四处张望了片刻，发现的确不太可能出城，只好悻悻地回到净莲寺。师父得知后，安慰他，城门的关闭只是暂时的，当人心稳定下来，城门自然会打开的。

中午时分，净莲寺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瞻婆城的现任城主伐由那大人忧心忡忡地带着同样面色冷峻的随从们来到了净莲寺。随从们在走廊里站成一排，城主大人和尊者在禅房里谈了很久，当他离去时，人人都瞧见了他脸上的怒容。

坏劫即将来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瞻婆城。伐由那大人离去之后，不断有居民闯进寺院，但和平常不一样，他们这次不是来拜佛理佛的，而是忧心忡忡地在寺里到处走动，试图闯进每一个宝殿，还有些人站在大雄宝殿前窃窃私语。

喇嘛们心平气和地劝说他们离去，有些人听从了，但有些人的情绪比较激动，有些人甚至高声怒骂起来。

师父伫立在窗前听了一会儿，然后神色冷峻地关上了窗户，将嘈杂声隔绝在外。

“师父，实在不行，我还是出城去吧。”宝生忧心忡忡，“我实在放心不下，我父母年事已高，恐怕行动不便，万一有什么意外……”

“你出去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宝生抬起头，正对上师父关切的目光。

“我知道。”宝生点点头。

“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吧，”师父摆摆手，“师父不拦你。”